为何西汉清廉而东汉腐败
——历代工资与腐败之关系
文│张宏杰
西汉高官待遇优厚,官风良好
西汉中高级官员俸禄比较丰厚。汉元帝时,著名贤臣贡禹曾在上书中描述他家经济情况的变化。他说未做官时,家中虽有百亩田地,但衣食不赡,生活困苦,做官之后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臣禹……拜为谏大夫,秩八百石,奉钱月九千二百,廪食太官,又蒙赏赐四时杂缯绵絮衣服酒肉诸果物,德厚甚深……又拜为光禄大夫,秩二千石,奉钱月万二千。禄赐愈多,家日以益富,身日以益尊。
这则资料告诉我们,西汉的俸禄形式是比较现代化的,不再像战国和秦那样用粮食支付,而是主要以铜钱支付,实现了货币化。贡禹在做相当于中级官员的“八百石”官时,月收入是九千二百钱。据汉简材料,汉代一斤(一汉斤约为250克)肉大约六钱或者七钱,则他的月收入在今天可以买707斤(今天的斤)肉。《九章算术》卷七记:“善田一亩,价三百;恶田七亩,价五百。”就是说,好地一亩三百钱,差地一亩七十一钱。则他的月收入可以买三十一亩好地。
除了薪水之外,皇帝对中高级官员还会有不时的赏赐,所以汉代中级以上官员收入还是比较高的。
汉代在建立之初,经济相对困难之时,就确立了中高级官员较高的薪俸标准,这是有着明确的“高薪养廉”考虑的。汉孝惠帝说,“吏所以治民业也,能尽其治则民赖之,故重其禄,所以为民也。”也就是说,给官员们高薪,是让他们好好为百姓工作,最终落脚点也是为了民众。
所以董仲舒说,当时官宦之家一般实力都非常雄厚,可以大量购买田宅奴婢:“身宠而载高位,家温而食厚禄,因乘富贵之资力,以与民争利如下”。汉武帝时丞相公孙弘生活俭朴,晚上睡觉盖着布被。名臣汲黯认为这与他的收入状况不符,有作秀的嫌疑,因此上疏弹劾他:“弘位在三公,俸禄甚多,然为布被,此诈也。”由此可见汉代高级官员的生活待遇确实是非常优厚的。
与此同时,汉代法律对贪污受贿的处罚也非常严厉。汉初官吏接受他人宴请被举报,就要罢官。“吏受所监临,以饮食免”。汉代官员如果接受贿赂,或通过经商谋取收入,则以“盗贼罪”论处。主政官员“盗直十金”,即判死刑“弃市”。如果收受礼物,则处以罢官,且还要没收礼物并处罚金。“受所监臧二百五十以上,请逮捕系治”。二百五十钱在当时只不过能买一件比较好的衣服,可见处罚之重。朝廷鼓励百姓举报贪污受贿行为,还把没收之物作为对举报者的奖赏。
因此西汉大部分时期和东汉前期,在整个中国历史上属于官风较好的时期,中高级官员极少出现大面积贪腐现象。《二十四史》中,以汉代“循吏”(即清正有为之官)最多。
官吏收入差距过大,汉宣帝给吏员“涨工资”
但是汉代俸禄体系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高级官员与低级官员,以及官与吏之间的待遇过于悬殊。
关于汉代官与吏的划分,一直有所争论。有些学者认为,汉代和秦一样,“六百石以上为官,六百石以下为吏。吏以二百石为界,二百石以上为大吏,以下为小吏”。但也有学者提出疑问,因为如果按这个标准,一县之长级别为三百石到五百石,也要被划入吏的范围,这显然不符合实际情况。
无论如何划分,差距大是非常明显的。最高级别的官员丞相的月俸钱,相当于中低级官员“比六百石”的20倍,相当于二百石以下吏员的100到600倍。“百石”级的小吏,其年收入仅与普通农户一年的收入相当。汉代高级官员俸禄水平虽然很高,但是官吏整体平均月收入竟然不过1389钱,甚至比不上“月二千”的雇来替人服徭役的“更卒”。这是因为汉代高级官员数量很少,而基层公务员却为数非常庞大,所以平均数就被大大拉低了。因此可以说,汉代政府大多数公务员收入不高。从这个角度看,汉代也应该属于薄俸制。
有必要再来分析一下官与吏的区别,这是了解中国古代社会的一个重要常识。今天我国的公务员系统不再有官与吏的区别,只有普通科员与中高级领导的区别。但是在古代,两者有着很大的身份差别。一般来讲,官员是皇帝任命的,在地方上代表皇帝的权力。而吏则是官员任命的,是政府里的具体工作人员,负责收收发发,跑腿办事。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官员相当于今天政府里的中层以上领导,吏员则相当于今天的科员,顶多是主任科员。
别看吏员的地位比较低,但在一定条件下,吏员的权力甚至比官员还要大。因为他们负责的范围很广。中央政府的吏员负责管理文件档案,协助长官处理日常事务。地方吏员一般负责地方政府的文件收发、管理,官场上的迎来送往,负责具体与百姓打交道等。
秦汉时代,法律公文繁杂,所谓“五曹自有条品,簿书自有故事”,一般官员空降到一个地方,很难迅速进入情况,而吏员长年在一个地方,熟悉繁缛复杂的政府条文,他们“勤力玩弄,成为巧吏”。《汉书刑法志》说,“文书盈于几阁,典者不能睹。是以郡国承用者驳,或罪同而论异,奸吏因缘为市,所欲活则傅生议,所欲陷则予死比。”也就是说,因为法律条文和以前案例太多,积压于档案室内,根本看不过来,所以那些资深的奸猾之吏就可以玩弄其间,同一个罪名,根据不同的判例可以做出完全不同的判决意见,想让人生则生,想让人死则死。律令成为市场交易的砝码。《汉书周勃传》说,周勃下廷尉后,“不知置辞,后以千金与狱吏,狱吏乃书牍背示之”。一个往日的丞相,也不得不低颜求助于小吏。
除了司法领域外,地方政府吏员还具体负责收取赋税,征发徭役等任务,所以比官员离百姓距离更近,是与百姓直接发生关系的政府末梢毛细血管,负责把百姓的膏血汲取输送到上层。因为难于监管,腐败容易滋生。早在律法严密的秦代,就已出现胥吏腐败的现象。
汉代吏员腐败情况更为普遍。《汉书黄霸传》说,官府在送故迎新之际,“奸吏缘绝簿书盗财物,公私耗费甚多。”颜师古注说:“因交代之际而弃匿簿书以盗官物也。”也就是说,在两任官员交接的时候,小吏故意把账簿弄丢或者藏起来,偷偷盗取官物。
汉代有的地方吏员甚至形成了强大地方势力,新任长官到了之后不得不先拜他们的码头。朱博到齐郡当官,吏员都在家里装病,要给新太守一个下马威,直到太守专门派人存问,才肯上班,而且已经形成“故事”也就是惯例。可见吏员在地方盘根错节把持政务在汉代已经出现苗头。
汉代政治中最大的问题之一,是低级官吏特别是吏员谋取灰色收入的情况比较普遍。一方面,他们收入过低,无法满足基本生活需要。另一方面,他们在百姓面前又是权力的代表,有很多上下其手的空间。西汉基层吏治的弊病,除了吏员剥削百姓、玩弄司法之外,还表现在基层政府官吏办事效率低下,欺上瞒下,推诿拖延,导致公务积压。基层吏治不清,结果自然是普通民众承受痛苦。“其民困于饥寒而吏不恤”。
汉宣帝时,张敞、萧望之上书,主张提高低级官吏的薪俸水平。他们说:“夫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今小吏俸率不足,常有忧父母妻子之心,虽欲洁身为廉,其实不能,请以会率增天下吏俸。”汉宣帝是一个开明的皇帝,此时又当汉初经济恢复之后,国家财政状况良好,遂发布诏令,进行基层公务员工资改革,专门给低级公务员涨了一次工资。他说:“今小吏勤事,而俸禄薄,欲其毋侵渔百姓,难矣,其益吏百石以下奉十五。”这句话,是“增禄养廉”主张的代表性言论。
这次改革是比较成功的。汉宣帝时期是汉代吏治最为良好的时期之一,“汉世良吏,于斯为盛”,出现了很多有名的循吏。不过这次增俸,只是一定程度上减少了低级官吏的收支差距,增长幅度仍与实际需要相去甚远。总体看,低级官吏收入太低的问题,整个汉代都没有解决。其主要原因,当然还是低级官吏数量太大,国家财力无法负担其俸禄的大幅上涨。
谈到这里,有必要再说一下古代的官民比问题。网上一些资料说,中国古代的官民比例,开始是非常低的,越到后来越高。据说西汉的官民比为1:7945,唐代为1:3927,清代为1:911。而到了现在,官民比例达到1:33。
这种算法其实有很大的问题,最主要的问题是只算了官,却没有算吏。而吏的数量,在每个时代,都是远大于官的。如果只算官,那么古代一个县政府,可能只有令、丞、尉等三四个官员。但不能忘了,在他们之外,还有庞大的吏员及差役系统。秦汉之际国家对乡里社会的控制是非常全面而具体的。乡里之中,除有乡啬夫、乡佐、里典、里佐之外,还有属于都官系统的乡司空、仓主、田官、田典等吏。钱穆先生说,“汉代一个县政府,也往往有属吏几百人的大规模”。
网上数字说西汉时期官民比例是1:7945,据说是以全国人口5959万,官员7500人为基数计算的。如果我们按《通典》记载的数字,西汉官吏总数130285人,东汉152986人,总人口基数都按5959万计算,西汉官民比例1:457;东汉官民比例1389。比照网上数:字,一下子上升了20倍。
在这种情况下,官吏的俸禄就成为政府极为沉重的负担。传统时代,政府财政收入来源渠道非常单一,主要是农业税,财政基础薄弱,所以对广大基层官吏只能采取薄俸制。即便如此,汉朝政府也要拿出一半左右的财政收入作为官吏俸禄。汉代吏员的作风问题因此比较突出。
不过总体来讲,两汉吏员的素质和隋唐之后的历朝历代比起来,还算是相当高的。这主要是因为汉代吏员有着比较畅通的上升空间。汉代吏员成绩出色,可以升为官员,甚至高官。所以汉代吏员多有能忍耐清苦自尊自爱力图有为者。但是唐代以后,随着科举制的发展,官与吏的地位差别日益拉大,吏员们出人头地的空间日益狭窄,待遇低下问题却一直没有解决,因此吏员腐败也就日甚一日。
汉代吏员可以做官,对保证官员的素质也有益处。后世有人说,“徒三十年看儒书,不如一诣习主簿”。那些由吏员出身的官员,治理地方更有经验,属于“技术型”官僚,他们与后世那些靠背四书五经参加科举的官员比起来,对民生疾苦更为熟悉。
为何王莽越反贪,贪腐越恶化
讲汉代俸禄史,不能不提王莽时期的俸禄改革。
王莽这个人充满了奇思妙想,他篡位之初,就开始仿照古书记载,进行了一系列花样百出的官制改革,新创了许多官名。比如他按照《周礼》的规定,设了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这导致各级官吏数量一下子倍增,结果“国用不足”,不得不大幅降低官员的俸禄水平。一度自公卿以下,每月只有麻布二匹。这样一来,百官无法存活,贪腐之风迅速刮起。
为了应对这种局面,王莽开始进行大规模的俸禄改革。
王莽的设计初衷良好,尝试进行高薪养廉,大幅提高了工资标准,“上至四辅以万斛云”,新莽四辅级官员是最高级别,他们的俸禄是西汉最高级别官员三公的二点三八倍。看起来魄力不可谓不大。问题是,虽然制订了改革方案,但王莽并没有能力迅速扩大财政收入,那么靠什么给百官发工资呢?王莽一个脑筋急转弯,靠货币改革,增发货币。
王莽货币改革的主要思路是不需要增加产铜量,只需要把铜钱上铸明的币值大大提高,来增长整个铜钱的供应量。所以他设计了非常复杂的兑换体系。在王莽的货币体系中,有大钱,有壮钱,还有幼钱、幺钱、小钱。他给钱币组织了一个家庭,排了辈分。除了钱,还有“布”,布的家族关系更复杂。按照上古的制度,乌龟壳、贝壳也都成了货币……
但是这样随便增发货币,自然迅速导致恶性通货膨胀,王莽所发的新币,老百姓根本不承认。于是王莽制定的高工资根本无法兑现。史载“莽之制度烦碎如此,课计不可理,吏终不得禄”,官员收入每况愈下,很多官员没有俸禄收入。贪污腐败因此不可避免地更加剧烈起来:“各因官职为奸,受取赇赂以自供给。”虽然没有俸禄,却出现了许多富豪。“天下吏以不得俸禄,并为奸利,郡尹县宰家累千金。”
王莽见状大怒,又开始了雷厉风行的铁腕惩贪。他下令从始建国二年起,“诸军吏及缘边吏大夫以上为奸吏增产致富者,收其家所有财产五分之四,以助边急。”也就是说,把那些贪官家产的五分之四没收,充作军费。为了反腐,王莽大力鼓励属下举报长官,奴仆举报主人,结果天下大乱。“公府士驰传天下,考核贪饕,开吏告其将,奴告其主,几(希)以禁奸,奸愈甚。”他越反贪,贪污腐败越恶化。俸禄制度的失效,造成整个国家官僚体制的失效,王莽遂因之败亡。
东汉官风为何迅速变坏
东汉前期,吏治也算清明。到了东汉中后期,情况为之一变。
首先是在战乱和灾荒的交迫之下,东汉王朝财政状况不断恶化。汉安帝时,诸羌反叛,政府用于平乱的战争费用达到二百四十亿钱之巨。汉顺帝末年,羌人复反,军费达到八十余亿钱。再加上东汉中期连续不断的严重自然灾害,财政陷入了极度困难。为了渡过危机,东汉政府采取了“最省事”的办法:减少百官俸禄。汉安帝汉顺帝均曾经下诏,“减百官俸”。桓帝时期,因为对武陵蛮的战争,还一度停发百官俸禄。
在这种情况下,中高级官员的收入也大幅降低,那些洁身自好的清廉官员,大都陷入了穷困之中。如汉桓帝时的名臣朱穆,长期任中高级官员,“禄仕数十年,蔬食布衣,家无余财”。东汉著名学者政论家崔寔,曾在多地担任太守,“历位边郡,而愈贫薄。建宁中病卒,家徒四壁立,无以殡殓”。
西汉时期就存在的基层官吏收入过低问题,此时进一步恶化。那些级别低的官吏,不但不能养活妻室儿女,甚至连冬夏衣被也买不起。比如东汉明帝时,河内乐松“家贫为郎,(尚书郎)常独直台上,无被,枕杫,食糟糠。”无独有偶,《京兆旧事》载,“长安孙晨,家贫,为郡功曹,十日一炊,无被,有蒿一束,暮卧其中,旦则收之。”
深受薄俸之苦的崔寔曾经详细算了一笔账,来证明东汉中后期的俸禄制度多么不合理。他说,一个堂堂县长,月俸才40斛,相当于4000钱。即使不照顾父母妻子,自己一个人生活,但身边总要雇一个佣人。一个佣人每月佣金1000钱,每月的柴草及油、肉需500钱,薪炭盐菜也要500钱。加上主仆二人粮食消费6斛,又是600钱,以上总计2600钱,下余1400钱,还要用来养马。因此冬夏衣被、四时祠祀、宾客斗酒之类费用就无处可出了,再加上父母妻子需要奉养,这点工资确实没法支撑正常的生活。
崔寔在中国历史上首次对薄俸与吏治的关系进行了深入的思考。他说:“今所使分威权,御民人,理狱讼,干府库者,望群臣之所为。而其俸禄甚薄,仰不足以养父母,俯不足以活妻子,父母者,性所爱也,妻子者,性所亲也,所爱所亲,方将冻馁,虽冒刃求利,尚犹不避,况可令临财御众乎!是所谓渴马守水,饿犬护肉,其不侵,亦无几矣。夫事有不疑,势有不然,盖此之类,虽时有素富骨清者,未能百一,不可为天下通率,圣王知其如此,故重其禄以防其贪,欲使其取足于俸,不与百姓争利。”官员权力很大,俸禄却不足以养活父母妻儿。一个人如果生活不下去了,即便面对锋刃相逼,也会想办法谋取收入,何况他们还手握地方财政大权。所谓让渴马去守水,让饿犬去护肉,让他们不去碰,是不可能的。在薄俸制下,虽然会有一些恪守操守的清官廉吏,但只是极个别的现象,不可能用这样标准去要求所有人。所以圣明的君王会以厚禄来防止官吏贪污不法。
2000年前,崔寔就已经把道理讲得这样清楚了。然而和后世一样,东汉皇帝们在这种情况下,却开始大力提倡“清官”政治,要求官员崇尚节操,以清廉自守,以“薄屋者为高,藿食者为清”。东汉末年政论家仲长统在《昌言》中直言不讳地批评统治者的这种思路:“……禄不足以供养,安能不少营私门乎?从而罪之,是设机置阱以待天下之君子也。”
确实,在薄俸制下,东汉官风迅速大坏。“乡官部吏,职斯禄薄”,导致他们“车马衣服,一出于民,廉者取足,贪者充家”。清廉之人,捞的钱够一家生活就可以了,那些贪婪之人,则开始无所不至,贪腐开始大面积覆盖了全部官僚系统。上自公侯,下至小吏,皆不得禄,而私赋敛,货赂上流,狱讼不决”。地方政府行政效率大大降低,社会公正受到极大破坏,民生更加艰难。吏治腐败甚至导致人口减少,鲍宣就把“酷吏殴杀”列为民众“七死”之首。
“有清名”的司马直为何在赴任路上服毒自杀?
当然,东汉末期腐败横行的原因不仅是薄俸制。严重的党争和宦官、外戚专权也是重要原因。东汉中后期,权力运行的常态被打破,最高权力在皇帝、外戚和宦官集团中不断摇摆,权力运行日益失去制约。在这种情况下,虽然国家财政仍然日益紧张,官场上超级富豪却不断出现。外戚梁冀势力极盛之时,到他家送礼的人络绎不绝。梁冀本人日进斗金不说,连他的门人也因之巨富:“皆请谢门者,门者累千金。”梁冀家财因此“合三十余万万”。官场奢侈之风日盛,宦官侯览“起立第宅十有六区,皆有高楼池苑,堂阁相望,饰以绮画丹漆之属”
中国历史上的吏治败坏时期,其政治病状通常是高度相似的。除了梁冀门者通过收门包致富这种后世也经常存在的现象之外,东汉官场还出现了腐败集团化、公开化,官员们往往结成利益共同体,以求自保。比如汉桓帝时,“太尉张顺、司徒樊陵、大鸿胪郭防,太仆曹陵、大司农冯方,并与宦竖相姻私,公行货赂。”
东汉中后期还出现了与科举时代类似的因师门、同年关系而结党的情况。两汉选官采取征举制,也就是说,由官员们举荐那些社会名声良好的人为官。但是“名声良好”这个标准弹性极大,操作起来灰色空间也巨,导致官场人情风盛行。一位官员举荐了某个人,则这个人不管以后官做到多大,永远是举主的“故吏”,要念举主恩情。因此一个高官能轻松地用师生情谊织就庞大的官场关系网。比如门阀大族弘农杨氏和汝南袁氏,皆“门生故吏遍于天下”。与明清科举时的“同年”类似,汉代同一年被征辟、察举为官者互称“同岁”,同岁之间,亦常常党庇帮助。王世公因为和段辽叔“同岁”,段辽叔早亡之后,王世公就举其长子为官。
东汉后期,征举制已形同虚设,完全失去了最初的意义。显贵之家世代为官,选拔官员任人唯“情”,所以出现了“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的著名谚语。
东汉末年,皇帝带头腐败,公开卖官赚钱以满足奢侈生活的需要。尤其汉灵帝时期,买官已成为常制,绝大多数官员都要通过交钱才能晋升官位。“是时段镇、樊陵、张温等虽有功勤名誉,然皆先输货财而后登公位。”当时的廷尉(相当于今天的司法部长)崔烈为了当宰相,花了五百万。正式任命那天,灵帝对左右亲信说,“悔不少靳,可至千万”,意思是他很后悔当初没有再坚持一下,要不然,这个官可以卖到一千万。事后,崔烈的儿子对他说:“大人实在不该买这个三公,外面议论纷纷,都嫌这官有铜臭味”。(“铜臭”这个典故就是从这儿产生的——作者注)
洛阳白马寺人司马直尽管廉能之名满天下,但要升官,也得花钱。灵帝因司马直“有清名”,所以给他打了折,减价到三百万钱,让他升任巨鹿郡太守。赴任路上,司马直越想越难过,给皇帝写了一封奏折,痛陈朝政之失,然后服毒自杀,一时轰动朝野。
在皇帝、外戚、宦官的交替专权和集体腐败下,国家的统治基础被掏空了。东汉末年出现了“里野空”“朝廷空”“仓库空”的“三空之厄”,权臣们“亲其党类,用其私人,内充京师,外布列郡,颠倒贤愚,贸易选举,疲驽守境,贪残牧民,挠扰百姓,忿怒四夷,招致乖叛,乱离斯瘼。”
政治腐败直接导致了东汉的灭亡。
(作者系文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