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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知名的“洪广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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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知名的洪广思

□    韩三洲

19709月,庐山会议召开后,鉴于陈伯达用马列语录包装他的天才论,毛泽东号召全党学马列、读原著,以识别陈伯达一类的政治骗子。同年10月,在中央政治局领导下设立中央组织宣传组,各地的写作小组如梁效、石一歌、洪广思、唐晓文等也就在这一政治背景下应运而生,而四人帮也通过自己掌控的写作班子炮制出大块理论文章以操纵舆论。所以,当年民间流传一句顺口溜——“小报抄大报,大报听梁效

这些极具权威的写作班子,名字听起来很是响亮,细细查考,大都是取其谐音而来。如权威性最高的梁效,就是江青控制的清华、北大两校写作班子的谐音,由迟群、谢静宜主持,后来这个写作班子的成员之一、北大教授周一良还写过一本沉痛反思的名作《毕竟是书生》。张春桥、姚文元控制的上海市委写作班子为罗思鼎,取螺丝钉的谐音,由徐景贤、朱永嘉主持;早期上海还有一个石一歌,即由十一人组成的写作班子,余秋雨曾是其中一员。唐晓文是中共中央党校理论班子的谐音,意为党校文,由康生控制;文化部的写作班子叫初澜江天,是于会泳亲自组建的。还有一个洪广思,以前只知道是北京市委的理论写作班子,但这谐音是如何来的,一直想不清楚,也曾请教过研究文革史的专家,没有结论。

读过曾任北京市政协主席的刘导生的回忆录《从容忆往》后,笔者这才猛然发现洪广思此名的来历。书中说,文革期间流毒甚广的洪广思写作班子,在粉碎四人帮后,到他来北京市委之间的两年多时间,居然没有人去清查。而这个名字,其实来自北京西山红光寺,因为当年市革委会理论班子就住在这里。但是,当年也是北京市委宣传组写作班子成员之一的史松,在其新近自费出版的个人回忆录《浅浅的脚印》一书中,则说这个写作班子是在香山的洪光寺,因其在西山,枫叶灿灿,所以有时还用燕枫这个名字发表文章。书中披露,当今党史界、文史界的很多名人,也都曾在这个宣传组里面。195612月,岭南画派擅长画松的大家、岭南七杰之一黎雄才先生曾来到香山,绘过一幅 西山红光寺的画作,出现在2010年嘉德国际拍卖会上。可上网搜索,找不到红光寺,却有洪光寺。由此看来,刘导生与黎雄才的记忆都错了,写作组的地点,应为史松所讲的洪光寺,而非红光寺。明朝万历年间蒋一葵所著的《长安客话》,曾记西山名胜四刹:香山寺、洪光寺、碧云寺及卧佛寺。

史松回忆,相较前几个著名的写作班子,洪广思形成较晚。那是在一次政治局会议上,姚文元问吴德,北京市人才很多,为什么不像别的省市那样组建理论写作班子?吴德这才开始行动,让北京市委宣传组着手组建,并明确指示:人民大学刚停办,人都分在北京市,其中的人才很多,可以从中物色。宣传组根据指示,决定从文、史、哲、经、政、法六个方面选调原人大的教师,如哲学系的罗国杰,中文系的阎焕东、经济系的陈耀庭以及《浅浅的脚印》的传主,都是那时候作为各方面人才选调进去的。写作组当年出的两本书,都是注释演绎最高指示的,一本批孔,名为《孔丘的反动一生》;另一本为《阶级斗争的形象历史——评〈红楼梦〉》。等到号召评法批儒时,宣传组顺应形势,成立了法家著作注释小组,又从一些单位借调20多人参与此事,包括新华印刷厂、第一机床厂的青年工人。这样一来,借调人员已大大超出了在编人员,相继成立了四个小组。

那时洪广思的工作流程是:上头出题(有时也出思想),小组讨论定题;定题之后,再找相关材料研读,然后交流体会,拟定大纲,报小组同意,再分头起草;等有了初稿,再经多次讨论修改通过后,由一人统稿,最后报上面批准发表。当时曾传达过这样的指示:写作小组是市委的笔杆子,不是学术团体,不存在文责自负,让你们怎么写就怎么写,一切由市委负责。在轰轰烈烈的评法批儒运动中,对法家人物的介绍、对法家路线的吹捧,成为政治需要的时髦写作。当年上面曾布置下来一个任务,让写一篇借法家路线评吕后的文章,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篇间接吹捧江青的文章。小组领导大概不愿意如此彰明昭著,就将题目改成汉初法家路线和文景之治,写了好几遍,又讨论若干遍,最后才定稿。文章见报后,写作组曾设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轻车熟路地再来一篇评武则天的,题目是唐初的法家路线与贞观之治,结果看了很多书,费了很多时间,总是不太理想,迟迟难以出炉。正发愁之际,有人说毛主席提倡学习鲁迅,鲁迅对中国历史有很多议论,我们可以搜集起来研究,总题目叫鲁迅的历史观如何?把这个建议报上去,很快批准,写作组从北京图书馆拉回一车有关鲁迅以及研究周氏三兄弟的书……

宣传组下面的文学小组是最忙的,因为从来不缺少革命大批判的题目。评《红楼梦》的战斗檄文还没完,马上又投入到评《水浒》的战斗中去了。那时毛泽东的视力已经很差,可读书习惯没变,只好找北大中文系的女教师芦荻念书给他听。芦荻是搞中国古典文学的,自然想了解领袖对某部小说及其中人物的看法。所以在给毛泽东读《水浒传》时,就将毛对她提出问题的回答,整理成毛主席评水浒的材料,第一句话就是《水浒》这部书,好就好在投降,做反面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还有,《水浒》只反贪官,不反皇帝,屏晁盖于一百零八人之外宋江投降,搞修正主义等。芦荻将这份材料上报给主管北大的谢静宜,谢又转交给主管全党意识形态工作的姚文元。姚看到后如获至宝,立即给毛写报告称:主席对《水浒》的评论十分重要,不仅对中国的无产阶级,而且对贫下中农;不仅对中国人民,而且对世界人民;不仅对本世纪,而且对下世纪,都有伟大意义。姚文元还建议将这份材料印发给在京的政治局委员学习。毛批示同意,姚文元手中有了令箭,立即将此件印发全党,在全国掀起了评《水浒》、批宋江、批投降派的运动。当然,姚的这些行为是有针对性的。

1975年是中国政坛起伏跌宕的一年,邓小平接替周恩来主持国务院工作后,开始全面整顿工作,并力求在意识形态方面有所作为。于是,以胡乔木、邓力群为主的国务院研究室便受命开办《思想战线》,提出以三项指示为纲,明显与张春桥、姚文元控制的《红旗》杂志分庭抗礼,大唱反调。《思想战线》的创刊号准备发表三篇重要文章,第一篇定名为论三项指示为纲,由邓力群撰写;第二篇论安定团结,由洪广思撰写;第三篇论民主集中制,由国防大学政治学院来写。获悉消息后,已对大批判感到厌倦的写作组上上下下无不欢欣鼓舞,除了主笔的政治小组,其他几个小组也都来参加意见,《论安定团结》成为洪广思群策群力的一篇文章。文章写成后,上交市委宣传组,审查了很多天,但到了主管宣传的市委领导那里,又给压下了。历经磨炼的官员们政治经验毕竟不凡,他们深知写这篇文章是在进行一场政治较量,文章一经发表就是一枚重磅炸弹,是否发、什么时候发,要看国内政治气候和战场形势而定。果然,他们的历史经验起了作用,文章还没发出,政治气候陡起变化,另一场更大的政治运动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开始了。国务院研究室全军覆没,《思想战线》也胎死腹中,邓力群的文章初稿被查获,受到重点批判。这时,市委宣传组负责此次写作的副组长急忙跑来,连连惊呼好险!好险,说幸亏市委领导有水平,压了好几天没有发,要不然,就不得了啊!这位副组长一再叮嘱写作组成员:我们和他们(指国务院研究室)毫无关系!是他们来约稿,我们早拒绝了,我们从来没有写过什么安定团结的文章,切记!切记!对外,一个字也不许提及此事。表面上,大家都极为严肃地唯唯称是,暗地里又觉得颇具喜剧色彩。

1976年初,写作小组从西山洪光寺搬到城里市委机关。此时,正值周恩来总理去世,四五运动爆发,很多人亲眼目睹了四人帮的倒行逆施及其造成的天怒人怨。等到四人帮末日到来,洪广思的历史任务也就随之终结了。写作组曾经的成员们,也就一个个自寻门路、各奔东西了。  

(作者系文史学者)

原载于《同舟共进》2012年第11,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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