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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理”制“欲”:传统文化创新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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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理”制“欲”:传统文化创新用

文│杨天石

对于外国先进文化,鲁迅曾提出“拿来主义”。对于中国文化的优良传统,中国思想、中国文明、中国智慧、中国精神的许多部分,我认为,也是可以“拿来”就用的。2014年中央文史馆编了一部《中国传统美德一百句》,摘录了历代先贤的许多名言,都是可以“拿来”就用的。我想说的是,还有一部分,看似糟粕、看似落后、应予淘汰、应予批判的部分,实际上经过“创造性地转化”,或“创造性地阐释”之后,也可以点铁成金,化腐朽为神奇,成为大有用于社会主义、大有用于新时期的思想成分。例如,宋儒关于“理”“欲”关系的论述,清儒戴震就曾激烈地批判其“以理杀人”,然而,实际上它也包含着“真理的颗粒”,可以捡拾、发挥、发扬光大。

欲,人的欲望,或者说人的物质和文化需求,这是与生俱来的。古人说:“食色,性也。”又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也。”这就是说“食”和“色”,是人的天性,是基本需求。没有饮食之“欲”,没有男女之“欲”,人类无法生存,社会无法发展。从这个意义上说,正是人的欲望,人的不断增长、不断发展的物质和文化需求,推动了人类的社会生产和科技进步,因此,人类社会也才能不断发展、进步,世界才一天比一天美好。孟子说:天下人都喜欢易牙那样的名厨,师旷那样的音乐家,子都那样的美男子。这是人们共同的喜好,也是人们共同的欲望。人类因为追求美味,才产生了日益丰富的美食文化和日益发达的食品工业。因为喜好悦耳之音,才发展出各种各样的乐器和各种流派的声乐和器乐作品。因为追求美,才发展出越来越精美的纺织品和纺织工业、化妆品和化妆工业。依此类推,人因为想走得快,才产生了车辆、轮船、飞机等交通工具。因为要听得远,才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有线、无线通讯工具。可以说,现存的人类文明都是在满足人类欲望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人欲是人类发展、社会发展的推进力量。人欲无尽,人类与社会的发展也无尽。人而无欲,人类、社会都将停止发展。

但是,“人欲”又是危险的。一般说来,任何社会产品、财富都是有限的,而“人欲”则是无限的。中国有句成语:“欲壑难填”,说的就是“人欲”的这种无限性。为了满足“人欲”,占有得更多,享受得更多,就会发生对劳动力和劳动产品的争夺,发生对权力和财富的无尽追求,发生唯利是图、损人利己、尔虞我诈的种种现象。其结果是,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斗争日益加剧,以致不可调和,进一步诉诸压迫和暴力,社会就会发生扰让、动乱以致血与火的战争。资本主义社会最大的弊病就在于贫富两极分化,金钱万能,物欲横流。因此,听任“人欲”膨胀,必将危害他人、危害社会、危害人类。为了避免这种状况,维持社会的秩序、安宁和进步,人类有必要制订对有限产品、有限财富的分配制度,有必要将每个人的欲望限制在合理的范围内。中国古代的“礼”,孔子所说的“克己复礼”的“礼”,后来的各种各样的等级、身份规定都是为了这一目的,伦理、道德的产生和制订也是为了这一目的。

宋儒强调“天理、人欲不并立”,普遍主张“克人欲,存天理”。朱熹主张,对“人欲”,要像抓“贼”似的一个一个抓出来,消灭干净,甚至主张像抓老虎一样将“人欲”抓起来。他说:“圣人所以下个克字,譬如相杀相似,定要克胜得他。”明朝的王阳明继承朱熹的思想,将“人欲”视为“心中贼”,要求人们“将好色、好货、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寻出来,定要拔去本根,永不复起,方始为快。”王阳明强调,只要心中有一毫“私欲”,就会“众恶相引而来”,必须铲除干净,使“此心纯乎天理”才是。宋明儒学的这些思想我将之概括为“以理制欲”四字,用道德观念来控制、克服不正当的过于膨胀的欲望。

宋明儒学的错误在于:1.以伦理为本体,将产生于特定时期、特定社会条件下的伦理、道德视为“天理”,或者将它视为人的本能,与生俱来,不学而知,不习而能。2.将“人欲”简单化地视为“罪恶”,忽视“人欲”推动社会发展的一面。3.片面夸大、神化道德和“德治”的作用,排斥法治,排斥讲求富国强兵的事功学派,其结果是生产不事,富国强兵之学不讲,驯至积贫积弱。鲁迅在《老调子已经唱完》一文中曾说:“宋朝的读书人讲道学,讲理学,尊孔子,千篇一律。虽然有几个革新的人们,如王安石等等,行过新法,但不得大家的赞同,失败了。从此大家又唱老调子,和社会没有关系的老调子,一直到宋朝的灭亡。”这是对历史经验的深刻总结。

基于人的物质欲望、精神欲望的正当性、合理性、进步性,因此,一切为人民的国家、政府、执政党,都应该充分地发展物质生产和精神生产,满足人民群众不断增长的合理的欲望。这是一方面。但是“人欲”又是危险的,听任其发展、膨胀,是可以通向罪恶、通向毁灭的。

近年来,我们揭露了不少腐败分子,揭露了不少贪官,他们之所以贪腐原因何在?不就是不能控制自己对金钱的欲望,不能控制自己肉体的欲望嘛!贪污了一千万还不够,还要贪污两千万、三千万,乃至一个亿、两个亿。占有了一公斤、两公斤黄金不够,还要占有几十公斤。有了一个老婆不够,还要有二奶,甚至几十个“二奶”。所有的腐败分子,所有我们现在已经抓出来的“老虎”,他们的“欲”让人震惊。

怎么办?作为政府,要将依法治国和以德治国结合起来。就是说,除了法治,用制度的力量、法律的力量管住贪腐分子,使之无法贪,不能贪,同时使之不敢贪,贪了就一定会受到惩处;此外,还必须提倡道德观念,提倡个人修养。一方面依法治国,一方面以德治国。作为个人,除了遵纪守法外,还必须用道德伦理来约束、控制自己的欲望,这就是要像孔子所说“克己复礼”,宋儒所说“克人欲,存天理”,或者说“以理制欲”,使自己不仅不敢贪,而且自觉认识到不应贪而不愿贪。

“理”和“欲”的矛盾是人类社会的永恒矛盾,认识和发现这一矛盾是宋儒的贡献,中国思想家的贡献,提倡以“理”制“欲”是人类社会永恒的、普遍的道德要求。它不仅是救治资本主义物欲横流的良药,也是在一切社会中反贪腐、反奢靡的良药。

宋儒辨析理欲关系,主张“克人欲,存天理”,本意在于维护封建社会的安定。我们今天依据创造性转化、创造性阐释的原则加以分析,看出它完全可以突破时间和空间的局限,适用于未来的社会,并可大大提高人们的思想水平和自我认识,提高社会的文明度和廉洁度,创造和谐、安定、繁荣的局面。

(作者系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本刊编委)

 

 


当好协商民主的主人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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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好协商民主的主人翁

文│黄庆勇

    近三年来,“协商民主”这个政治热词“颜值爆表”。推进协商民主广泛、多层、制度化发展,成为了我国政治体制改革的重要风向标;政协的“民主协商”作为常态化的民主形式,也成为了国家层面“协商民主”制度的新常态内容。2015年2月9日发布的《中共中央关于加强社会主义协商民主建设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明确指出:“充分发挥人民政协作为协商民主重要渠道和专门协商机构的作用。”如何认识、适应、引领协商民主发展新常态,当好协商民主的主人翁,无疑是各级政协和政协委员面临的新课题。

对政协职能、地位、作用要有新认识和新定位

我认为,我国政治体制的顶层设计和治理结构是很清楚的,即中共执政、人大督政、政府行政、政协资政、民主党派参政。在中共的领导下,各方力量都担负起各自的分内责任,共同构建和完善国家治理体系。在以上各方力量中,政协是比较容易过界的,倒不是指我们的工作已经过界了,更多的是指思想认识或观念层面上的界限模糊。主要有以下两个方面容易引起认识上的模糊。

第一,简单把政协比作议会。中国的人大与政协有明确的职能区分。人大的角色中,有几项职权是硬权力,比如十八届三中全会发布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提到的听证、评估、询问、质询、调查、审查、选举等,都是法定的制度安排,而政协资政的角色没有也不应该有这些硬权力。所谓资政,就是纯粹的软权力、影响力,不是追求说了算,而是追求说的准,能被决策者所采纳。这一点俞正声同志讲政协工作时已说得很清楚。

第二,政协的三大职能互相转化、互相包含,容易产生政协职权缺位的错觉。党和人大以及一府两院的职权,是由宪法明确规定的,唯独政协不能行使国家权力。我们一直说政协履行政治协商、民主监督、参政议政三大职能,其实三大职能在实践中经常是互相转化、互相包含的,参政议政职能尤为突出。因此,不要因政协更多是政治协商的载体而非主体就有政治协商职能淡化之叹,也不要因民主监督与参政议政职能互相交叉而有民主监督职能钝化之虑。政协的组成和存在本身就是政治协商,政协的会议和活动也是民主监督。今后政协在社会主义民主政治总格局中的主要职能,就是协商议政,这是政协的主业。把这件事做好了,政协协商民主的价值和功能就体现出来了。如果老是期望把政治协商和民主监督职能细化到同参政议政职能一样凸显出来,那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既然中央已明确地把构建协商民主体系作为是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建设的重要内容,而且十分强调政协要加强智库建设,这种改革动向也就决定了政协履行职能的新定位:第一,政协是协商民主体系的一个组成部分,是政党协商、政府协商、政协协商、人大协商、人民团体协商、基层协商和社会组织协商等众多协商渠道中的一个重要渠道,进行民主协商不是政协的专利。当然政协作为专门协商机构,其地位和作用也是其他渠道不可替代的。第二,政协要充分发挥党政决策咨询的智库作用,应当以开展协商议政作为政协的主业。当然并不排斥其他协商渠道的作用和价值。因此,今后应当把政协建设成名副其实的协商机构和民意渠道,不求唯一求专一,在“专”字上下足功夫。比如,精选协商专题、集聚专家资源、开辟专门渠道、打造专业品牌,等等。虽然地位与从前不同了,但政协“戏份”和社会影响力未减,不比权大比民意,今后应在“民”字上多做文章。比如,委员议政更加侧重民生专题,更加侧重平时化、常态化;就重大民意事件发布政协声音;既重视完善协商民主的形式,更重视体现协商民主的民主本质,不做空有形式没有本质的表面文章。

要以主人翁的新姿态适应协商民主新常态

习近平总书记在人民政协成立65周年大会上的重要讲话指出:“人民政协是人民民主的重要形式。人民政协要适应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要求,坚持改革创新精神,推进人民政协理论创新、制度创新、工作创新,丰富民主形式,畅通民主渠道,有效组织各党派、各团体、各民族、各阶层、各界人士共商国是,推动实现广泛有效的人民民主。”可见,适应新要求的动力是改革创新,目标是实现人民民主。在“协商民主制度”三个构词中,协商是形式,民主是本质,制度是保障。形式固然重要,本质才是重点。因此,我们应从体现民主本质内涵的三个方面——主权、主体、主人——去对应思考如何适应协商民主新常态。

要有主权荣誉感,做到“我有话要说”。我们知道,国家机器和国家政权管理国家事务,主要是三件事:立法、司法、行政。政协既不是立法、司法机关,也不是行政机构,但对管理国家事务的所有权力都能说上话。通俗讲,就是立言不立法、议政不行政、谋策不决策、表达不表决。可见,政协最大的权就是话语权、议政权。

协商议政的“议”字,足以说明政协的性质和作用,也足以说明委员主权感的存在与价值。“议”字有几重意思:一是无言不成议,言旁在先,就是首先要说话;二是带言又带义,就是要仗义执言,说良心话;三是左右结构,言义平行,就是要平等说话。政协委员交提案、做发言、写信息、说意见、谈情况,口说笔写,举手拍掌,都是说话。有的人当了一届委员,连一个提案、一纸信息、一篇发言、一次座谈、一点政见都没有,或者是无话可说,或者是有话不说;头顶委员荣誉,却无荣誉感;号称界别代言人,却成了名副其实的“袋言人”……那是要不得的。

要有主体位置感,做到有话好好说。政协委员是政协组织的细胞,也是政协工作的主体。所谓主体位置感,就是进了政协爱政协,当了委员像委员,身在其位谋其政,协商议政唱主角。

政协委员是社会各界精英,在政协的舞台亮相说话,应当努力说出精英的水准,既要把话说到,更要把话说好,呵护自家形象,发挥示范效应和代表作用。既要避免雷人雷语雷倒自己,也要注意管住作为名人的“任性”,还要谨防“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讹传陷阱。政协委员还是政治人物,要自觉谋好“政”功能,在协商议政中不说负气话和泄气话,用自己的正能量去影响人、团结人、凝聚人。尤其重要的是,政协委员无论参加哪个渠道的民主协商,都应当设身处地、感同身受提出问题,平心静气、入情入理分析问题,客观实在、有商有量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千万不能充当静观者和旁听人;更不能活脱脱像个“在野党”,一味拍砖指责,甚至狗血喷头。李瑞环同志说的“尽职而不越位、帮忙而不添乱、切实而不表面”,以及俞正声同志说的“真诚而不敷衍,尖锐而不极端”,很能体现政协“有话好好说”的基本要求。

要有主人使命感,做到说了不白说。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社会主义协商民主,应该是实实在在的,而不是做样子的。”换句政协的话讲,就是说了不白说。要做到说了不白说,除了制度和体制保障政协话语权外,更为重要的是说话本身的“含金量”。

要说就说负责任的话,不能为说而说、敷衍应付。古语说的“耳听为虚”,比如网上传的、信上转的、听人说的,都要科学分析、理性判断和准确核实,不能随手拈来便是依据;就算是“眼见为实”,我们亲眼目睹的社会“万花筒”,也常常不足为据,当年孔子反省的一席话“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自当铭记于心。

要说就说专业管用的话,不能人云亦云、点水蜻蜓。都说政协是专家库、智囊团,其实并不需要个个专家包打天下、样样都行。应当各有所专、各擅其长,形成建专业之言、谋管用之策的集长优势。如果每个委员都专心“自我修炼”,定能由一家之言,再到专家之言,终成大家之言。这样,做执政党的诤友,做政府的参谋,才够资格,才有底气。

尽管政协委员的职务标识是协商议政,但公民身份始终是国家主人,应以“国家兴亡,我的责任”反求诸己,永远带着主人翁的使命,且说且负责,且行且珍惜。

引领协商民主新发展仍需改革创新

从过去“民主协商”到现在“协商民主”,看似“民主”与“协商”两个构词的简单换位,其实是制度化与法治化发展的必由之路。《意见》明确提出“依照法律法规和各自章程开展协商”的要求,也就意味着我国的协商民主无论从内容到形式、从规划到机制、从主体到平台、从深度到广度,都需要继续在党的统一领导下,探索创新,逐步实现制度化的发展向法治化的升华。

应更加重视体现协商议题的人民性。我们注意到,目前在政协组织的提案办理协商,虽然协商议题(即提案)是以党派、界别、专委会或委员的名义提出,但许多提案的原创者却是民主党派的普通成员及其所联系的群众。近几年来,广东省政协在媒体公开征集提案线索,在更大范围上征询社情民意。社会关注的热点问题毫无例外地成为了当年政协提案的重点。这说明建立在广泛民意基础上的政协提案办理协商,较好地体现了人民性原则。但是,目前的专题协商和以各界人士座谈会为代表的界别协商,其议题均由党委、政府和政协来提出,而且,从长期以来协商议题的内容看,明显偏重于宏观层面和经济领域,较少涉及医疗、教育、就业、住房、收入分配、食品安全等百姓最关心最直接最迫切的基本民生问题。不可否认,在民众中、群团里、社会上广泛征集协商议题,还未成为现行协商平台的法定程序。引领协商民主新发展,就应当进一步探索建立以民间为媒介、以民意为依归、以民生为重点的协商议题形成机制,在“协商什么”的基础环节上充分体现民意。

应更加积极探索群众主体参与协商。应当看到,在利益主体越来越繁杂、利益诉求越来越具体、利益表达越来越独立的现代社会,只有群众才能真正代表群众。目前局限于委员参商的政协协商,也就很难完全反映和满足各种社会主体的真实需求,的确存在百姓利益被忽视、被转移、被代表的情况,也出现“政府做好事,群众不买账”的逆反现象。改革开放的无数事实证明,没有来自人民群众的亲身参与和自觉创造,就难于突破利益固化的藩篱,经济发展就将失去活力和源泉,社会和谐就难于顺遂人意。人民首创精神的有效发挥,不仅是经济建设的最大动能,也是政治建设的最大动能。

因此,应当建立民生议题公众参商的新常态,逐步改变参商主体中上层与基层、小众与大众、精英与平民的失偏现状,主动培育和聚合协商民主的民间正能量,在“谁来协商”的主体环节上,充分体现人民性的社会主义政治本色。比如,可以借鉴香港凤凰卫视《一虎一席谈》等做法,政协与电视台或网站合作,开设常态性直播的“议政大厅”,在协商会议准备期间,邀请部分政协委员、政府官员、群众代表、意见领袖出席,对有关议题进行敞开式讨论,并广泛收集屏内屏外、线上线下的各种意见建议;不同层次的协商座谈会都可以视议题需要邀请群众代表参加;可在政协社情民意工作基础上,成立社情民意调查中心,结合议题开展客观科学、原汁原味的民意调查,及时掌握舆情,服务协商之需;政协的调研和视察,应更重视采取各种有效的办法,与基层群众直接对话和访谈交流。

应更加主动改进平等协商的程序。并不追求参商者说了算,但至少说了不白说,真正体现人民当家作主。广东近年来探索并出台《政治协商规程》,着力完善协商活动的组织运作机制和协商成果转化落实机制,在制度层面确保政协组织及委员说了不白说;还全面实行省、市、县各级党政一把手和部门领导领衔督办重点提案制度,直接推动重点工作落实和解决重要民生问题。但目前协商议政中权利、地位、作用、信息、资源及准备等,也存在不对称、不对等问题。一些协商议题,提出方准备时间很长,往往半天会议就通过协商,许多参商者并没有作充分的准备,在协商会上也没有充足的时间发表意见,有的连话筒都没摸到。一些参商的政府部门,并没有完全进入平等参商的角色,要么简单地解疑释惑,要么纯粹地表态回应。许多协商会议,没有讨论环节,没有商议气氛,没有观点争锋,没有问题另议。只要议题上过会了,听过发言了,吸收过意见了,就提交决策、付诸实施。协商本是一种民主形式,却往往陷入流于形式的窘境。因此,建议政协在议题征集、议题确定、参商人选、协商准备、上会协商、共识形成、会后公示、成果实施、落实反馈、实效评估等方面完善“怎样协商”的程序,并分别制定各个细节的操作规程,从一个个具体细节上落实《意见》提出的“从制度上保障协商成果落地”的要求,避免出现“不说也当说,说了算说了”的走过场协商问题。

总之,协商什么、谁来协商、怎样协商,以及制度安排、法定程序、条件保障等,都不是说来听、做来看、走过场的,都应为民办实事、协商出实效、各方得实惠。这是认识、适应、引领协商民主新常态的重要基点。

(作者系广东省政协副秘书长)

 

希腊:“花别人的钱,过比别人还舒服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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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花别人的钱,过比别人还舒服的日子”

文│李?遥

 

欧盟里的麻烦邻居

提起希腊,往往令人想起它是欧洲文明的摇篮,西方文化的发源地。然而往日的辉煌只属于历史。2001年,希腊被接受进入欧元区,从那时起,欧盟各国就有了一个麻烦无尽的邻居。

让我们来设想,欧元区是一栋居民楼,有全体住户必须共同遵守的规则,有各自必须承担的责任,有缴纳公共开支的义务。在这栋大楼里,有这样一个房客,周末彻夜欢歌嬉闹,拒绝缴纳公共水电费,而且还从银行借贷过着高水准的豪华日子。终于,银行主任清醒了,意识到他是不会还钱的,于是决定切断贷款。照理,这个房客应该清醒,接受教训,勤俭持家,可事实上他不仅不改正,反而扬言:如果邻居们不为他偿付银行欠款,他就放火烧掉整栋大楼。

这就是希腊,花别人的钱,过着比别人还舒服的日子。

西班牙知名经济学家马努埃尔?亚马斯(ManuelLlamas)毫不客气地罗列了五条理由,呼吁及早将希腊逐出欧元区。下面将这些理由转述如下:

第一,希腊是最坏的付款人。从19世纪初独立,希腊已经六次破产,190年中有90年处在国家破产、债台高筑、恳求延长期限和低息还债的状况。它一次次承诺,一次次食言,一次次保证,一次次违约。

第二,严重的是,进入欧元区,它这种态度毫无改变。靠撒谎、伪造和隐瞒公共债务进入欧元区,一俟进入,即利用低息和廉价的贷款大手大脚,公共开支再次膨胀,一面继续隐瞒欠债的真实情况。

一如居委会对全体邻居有准则一样,欧盟对所有成员国有最基本的规定,叫作稳定增长协定,规定赤字不得超过GDP3%,债务不得超过GDP60%。而2000~2010年间,希腊赤字7.2%,债务超过100%。那么,这些钱都用来干了些什么?用来供养整个亚洲大象般的家族式的国家,最突出的特点是公务员贪腐、政治腐败,以及宽广无边的裙带关系网。希腊悲剧的根源,不是经济紧缩政策,而是庞大无比的公共机构。

第三,希腊目前的债务达到国家生产总值的175%。许多人认为希腊无力偿还,要求对它再度宽恕。实际上,问题不在于债务,因为雅典所享受的财政待遇优于西班牙,甚至优于德国;最糟糕的是,希腊压根没有还债的意思。

现实是,希腊能够偿付,但是不想付。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希腊人选了“极左联盟”,它的纲领就是毫不改变地走公共开支大手大脚、经济上不事生产、政治上不负责任的道路,正是这些把希腊直接引入破产的深渊,但是花惯了别人钱的希腊不愿意接受教训。基于这样的状况,债权人即使有意把条件放宽或者宽恕部分债务也毫无意义,因为希腊根本不打算还钱。

第四,希腊的企图是花别人的钱过好日子。这样一来,谁还再敢投资呢?希腊要的,是一张空白支票。也就是说,继续花别人的钱继续过宽松舒适的好日子。

第五,除以上具体数据外,还存在更原则的原因,即希腊人拒绝与欧盟其他国家共享欧盟最基本的原则和价值观:民主,自由和人权。最近的选举就是明证:超过50%的选票投给扼杀自由的党派一边,如极左联盟、金色曙光的纳粹,或者独立希腊人等极端民族主义者。这些组织,程度不同地公开宣称是反欧洲分子。

这位经济学家的结论是:如果希腊无意偿还债务,无意履行欧元的规则,还不承认欧盟,它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欧元区?

希腊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国家

简言之,使希腊步入深渊的直接原因,是国家干预主义、铺张浪费和撒谎。

早在2011年,希腊就处于要么接受欧盟的救助计划要么破产被驱逐的十字路口。希腊的“极左联盟”(Syriza)和其他极左党派,以意识形态为判断事物的标准,把破产的原因归咎于欧盟,拒绝自省。

在欧盟,公共开支增长最高最快的就是希腊,从1996年到2008年增长80%,2011年公共债务超过公共收入的400%。然而,这些庞大得骇人的数字被“极左联盟”隐瞒。下面列举更多的数字和事实来说明问题。

第一,在国家赤字问题上撒下弥天大谎。2009年,乔治?帕潘德里欧新政府上台时,发现国内生产总值14%的财政黑洞,但报给欧盟的官方数字仅为3.7%,赤字从70亿变成了300亿,一夜之间陡增四倍。

第二,求助华尔街的高盛投资银行协助隐瞒赤字。乔治?帕潘德里欧主持的前政府承认,希腊为进入欧元区谎报赤字,这种欺骗行为一直持续到2009年,而且得到高盛公司通过。值得指出的是,欧洲中央银行现任主席马里奥?德拉吉(MarioDraghi)主持了2002年高盛金融服务公司的具体操作,希腊就是从那时开始在金融工程方面的欺诈性操作的。故此,马里奥?德拉吉是否知情,值得一问。

第三,国家拖累银行破产。事实是,希腊银行破产的直接责任者是国家。希腊银行在泡沫经济时期负担了各届政府的巨额开支。希腊国债的私人债权人不得不承担1000亿欧元的债务。为了得到欧盟救助,希腊自愿与欧盟达成协议,将私人债权人的50%债券归欧盟,以此为条件,欧盟将通过“三驾马车”(欧盟、欧洲央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用欧洲纳税人的钱救助希腊的储户。也就是说,希腊由于国家破产拖累至银行破产。

第四,花别人的钱过好日子。泡沫经济期间,希腊花的比挣的多,诉诸庞大的公共债务来维持开支。半个希腊的经济靠国家活着,于是产生了一系列关系网、贪腐和各类补贴。例如,人均产值低于西班牙,而最低工资比西班牙高出50%。数十年来,每届大选上台的政党都带着一大帮当选票买来的公共关系网,导致机构臃肿,人员过剩。

以雅典最主要的医院之一为例:园丁45名,每辆汽车配备50名司机,一位前农业部长擅自搞了一个不上账的单位,做数码照相,共有编制270人,其中没有一个做过数码摄影,他们是邮差、理发师、农耕者等;教育、医疗卫生和社会服务等,开支庞大而且激增,2012年超过国家生产总值的31%;危机爆发前花在军费上的钱居欧盟首位,占生产总值4%。

第五,公务员过剩且效率低。泡沫经济期间,希腊政府甚至搞不清拿工资的职工有多少:工会说有70万,政府说80万,然而实际上,连同临时工加在一起,超过100万(2007年),占人口10%,占就业人口的20%。平均月工资1350欧元,超过私企就业人员的平均水平。令人吃惊的是公职人员除了每年14个月薪水,还有各种补贴,以及巧立名目的额外报酬,例如按时上班、着装合格、会用电脑和会说外语,都有额外补助。所有这些加在一起,希腊公务员平均年薪7万欧元,而德国只有55000欧元。更离谱的是,公务员死后,其女儿如果独身,可享受终生养老金每月1000欧元,还不算其他特权和额外津贴。芬兰是教学水平最好的国家,希腊有四倍于芬兰的教师,但各科考试成绩在欧盟最差,多数希腊人把孩子送进公立学校之余还要请老师课外辅导。

第六,国企挥霍浪费。这里罗列几个实例便可足证:希腊铁路部门的平均工资超过7万欧元,低水准的职工也不例外。靠火车运转的收入还不到100万,而这些人员的消耗竟达到700万。雅典的地铁预计收入5亿欧元,然而售票收入还不足9000万。希腊曾有75个公共机构,职工编制7000人,每年国家补贴27亿欧元,折合每个职工消耗38.6万欧元。在和欧盟达成协议接受三驾马车救助之后,雅典承诺实行改革,所以这些机构才得以取消一部分,合并一部分。新政府总理齐普拉斯上台伊始笼络人心的政策中,包括全国免费用电,最低工资750欧元每月(西班牙是648.60欧),然而没钱不动活的惰性,依然主宰着大部分公务机关和公职人员。

第七,黄金退休费。在危机爆发前,希腊人61岁就可以退休(其他国家是65~67岁),退休金为工资的96%,是欧盟最慷慨也最无法支撑的公共退休金。至此,问题还不算完,希腊还有600个工种以保护健康为由,允许提前——女50岁,男55岁——退休。这些工种包含理发的、吹号的、吹笛子的、厨师、按师,甚至电视主持人,等等。

第八,贿赂和偷漏税。希腊是欧洲逃税率最高的国家,危机之前,每4个人里就有一个根本不交税,使得国库每年损失收入150亿~200亿欧元。再比如,希腊人口1200万,而承认年收入超过10万欧元的纳税人却不足5000人。刘易斯在他的著作里指出,三分之二的私人医生一分钱税也不交,因为他们报税时谎报年收入12000欧元,这是最低收入线,免税。

与此同时,贿赂是家常便饭。一些研究指出,希腊人每年用于贿赂的钱达8亿欧元,目的是逃避罚款或者让公务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税务检察官也不例外。希腊的个体企业比例在欧盟最高,并非因为他们有非凡的创业天才,而是为了逃税方便。例如举行大选的2009年,税收下降了30%,各地的当政者听之任之,毫不追究,目的是收买选票。

第九,公共债台高筑。对这种国家级的铺张浪费,希腊采取的对策是发放债券。希腊是最依赖国债的国家,偿还的利息达到国民生产总值的12%,2011达到17%,而同期德国仅占6%。

第十,不是没钱,而是不还。截至2015年1月,希腊的国际债务达3170亿欧元,其中60%是欧盟成员国的,例如欠德国560亿,欠西班牙260亿。在希腊政府已经同意承担债务的情况下,“极左联盟”居然坚持要求削减债务。然而实际上希腊不是没有钱,欧洲中央银行称希腊有一笔雄厚的公共资金组合,数目可达3000亿欧元,包括企业、基础工程、股市、股份、地皮和各种不动产,必要时可以出售岛屿、海滩、黄金,甚至纪念古迹等,以便履行合同,偿还债务,并避免痛苦的破产和被逐出欧元区。

按照经济学家分析,实际上连这一步都完全不必要,只要雅典把臃肿的国家机构削减一半(600亿欧元),把退休金、医疗和教育私有化,再出售50%的公共资产(1000亿欧元),那么债务就可以降低至国民生产总值的70%。在此基础上,再认真承诺预算平衡(零赤字)、实行经济自由化的改革、降低税收,那么债务就完全可以在经济增长的中期得到更多缩减。所以,希腊有能力偿还,但不愿意还。

贪腐是真正的无底深渊

2015年1月希腊大选,“极左联盟”胜出,宣称到2月就发不出工资了。于是,一边应付欧盟谈判,一边伸手要钱。度过了2月,3月开始发愁4月怎么办,欧盟又给了20亿。就这样一边拖延谈判,一边要钱,只要不吐口“退出欧盟”,欧盟就不能不管,而如果最后决定退出欧盟,那巨额债务呢?

从2014年12月到现在,希腊从银行取走的款额达240亿,企业和家庭储户的存款仅2月份便被取走近80亿。希腊的如意算盘是赖账,用退出欧盟作为威胁。尽管新政府周游了欧洲各国,向普京示好,甚至向德国追讨二战赔偿金,但是,除了接受欧盟的救助方案,实行经济紧缩和改革,暂时别无出路。

问题是,有多少钱能填满?危机之声叫嚣得越是响亮,越有利于浑水摸鱼,贪腐就越是肆无忌惮,那是真正的无底深渊。不管希腊的地理位置有多么重要的战略意义,所有的投资者,或者援助者,都必须做好思想准备:一脚踏进去,就先要养活这个庞大慵懒的无底洞家族。

然而,是否驱逐希腊,欧盟难下决心的原因在于,国际投资者会发问:下一个是谁?这也许是希腊手中的一张牌。但是如果希腊没有胆量破釜沉舟,就只有认真进行改革,严肃治理国家。花钱容易挣钱难,尤其是花别人的钱——那叫快活!问题是谁肯再白白养活你?

(作者系旅西学人)

 

 

 

 

跨过海峡查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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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过海峡查档案

文│叶永烈

走进国民党党史馆

戴着白口罩,戴着半透明的塑胶手套,我不是在做化学实验,而是在台北党史馆里小心翼翼地翻阅毛泽东档案。

2014年10月,我应邀出席在台北举行的海峡两岸图书交易会,为新著《叩开台湾名人之门》及《大陆脚游台湾》签名售书。会后在台湾住了些日子,在台北的“国史馆”、党史馆以及“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档案馆查阅档案。这三个档案馆,号称台湾档案界的“铁三角”。作为纪实文学作家,我向来把档案与采访视为创作的两翼。正因为这样,我在台湾做了诸多采访之外,接连造访了这3家台湾最重要的档案馆。

国民党党史馆原名党史会,1930年4月28日在南京成立。1948年底,蒋介石下令把党史会的档案、图书、实物运往台湾。最初,这些档案堆放在台湾南投。直到1976年11月才迁往蒋介石在台北阳明山的阳明书屋。后来又经过搬迁,终于迁入八德路的国民党中央党部大楼。之前我曾拜访国民党党史馆,询问能否查阅档案,得到的回答总是说档案尚待整理,暂不对外。直到2013年8月27日,中国国民党主席马英九主持了党史馆的开馆仪式。马英九称,历史是一面镜子,可以让人了解许多事件的前因后果、因果脉络,欢迎各界来使用党史馆,期许党史馆能够发挥博物馆、档案馆、研究中心三个角色的作用。

这一回,我来到国民党中央党部,党史馆馆长亲自接待了我。在历史上,国民党党史会向来是由元老级人物领衔,如1930年以胡汉民、林森、戴季陶、叶楚伧、邵元冲5位元老为常务委员。然而如今出现在我的面前、名片上印着“中国国民党党史馆主任”的王文隆博士,却是一位年轻人,2012年11月21日走马上任时年仅36岁,被称为史上最年轻的国民党党史馆馆长。他是研究近代史的博士。马英九对他进行了面试,任命他为党史馆馆长。他说,马英九以为,党史馆除了保管、整理和提供党史档案之外,最重要的任务是“党史的活化”,即把死的档案活化,为现实服务。

国民党党史馆拥有300多万件档案,被称为“中国现代史史料典藏和研究重镇”。我来到国民党中央党部大楼四楼的查阅室,开始调阅档案,先是在电脑上输入我的查档号以及密码,然后搜索要查阅的主题。奇怪的是,当我输入“毛泽东”之后,搜索结束竟然是0!毛泽东不仅担任过国民党上海执行部委员、组织部秘书,而且自1925年10月至1926年5月曾经担任过国民党代理宣传部部长,前后8个月,怎么可能没有毛泽东的档案呢?请教了管理员,方知我用汉语拼音输入的是简体字的毛泽东。他们的电脑,没有安装把简体汉字转换为繁体汉字的软件。无奈,我只得请管理员帮忙搜索,出现了很多相关档案。

国民党党史馆所保存的档案,大部分尚未“数位化”(即数码化),所以要调阅原件。过了一会儿,原件来了,管理员同时送来口罩与手套。于是我遵照他们的规定,非常小心地翻阅原件。虽然我随身带着手机以及照相机,但是那里规定不允许拍照,只能用笔逐字抄录。

国民党党史馆保存着毛泽东作为国民党代理宣传部部长的信函。我注意到,那时候毛泽东的字体,相当工整,与后来的草书字体大不相同。他用的是竖行信纸,上方横印一行红字——“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宣传部用笺”。

从1926年5月至9月,毛泽东在广州主办国民党第六届农民运动讲习所,任所长。国民党党史馆保存着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的任命函件:

函委毛泽东为农民运动讲习所所长径启者本月十九日本会第十三次常会农民部提出,请委派毛泽东同志为农民运动讲习所所长案,经即决议,准相应函达

查办此致

毛泽东同志

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会

 

国民党党史馆也保存毛泽东担任农民运动讲习所所长时的信件。信纸上方印着红色的“中国国民党农民运动讲习所用笺”。毛泽东的落款写着“农民运动讲习所所长毛泽东”。

搜索周恩来档案,周的字变化不大,他的落款写着“党军司令部政治部主任周恩来”,这“党军”是“国民革命军”的简称。

我输入“江青”、“姚文元”,能搜索出相关档案。江青、姚文元并未在国民党内任职,国民党党史馆里怎么有他们的档案呢?原来那是国民党中央情报部门所搜集的一些剪报,如“民国55年10月3日”(即1966年10月3日)台湾《中央日报》所载杨力行的《毛泽东和江青》;在有关姚文元的剪报中,最为奇特的是“民国56年5月17日”(即1967年5月17日)《台湾日报》所载于天海的文章,标题是《毛泽东的半子姚文元》。姚文元怎么会成为毛泽东的“半子”呢?原来,姚在“文革”初期扶摇直上,从上海《解放日报》编委跃为“中央首长”,台湾方面看不懂,于是猜测姚是毛的女婿(亦即“半子”)。可见国民党中央情报部门当时对于大陆情况所知甚少,连这样胡说八道的文章也剪下来保存,作为姚文元档案。

在“国史馆”查阅“特工之王”戴笠档案

在台北,不仅有党史馆,还有“国史馆”。

步入“国史馆”隧道式圆形拱门,便见到一副醒目的对联:“台湾走向世界,世界走进台湾。”

也真巧,前几年我在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查阅蒋介石日记时,中午休息,在休息室结识一位来自台湾的学者,他也在那里查阅蒋介石日记。他说,他正在做一个研究课题,即评价蒋介石。他知道我写过70万字的长篇著作《毛泽东与蒋介石》一书,在两岸三地出版,便送给我名片,上面印着“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所长黄克武”。没有想到,这层关系在这时候派上用场。我顺利地通过查阅档案的资历审核,获得查阅号以及相关密码。“国史馆”历史悠久,前身为国史院。辛亥革命爆发不久,1912年初,南京临时政府刚刚成立时,黄兴、胡汉民等人便向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呈请建立国史院。孙中山欣然赞同,指出:“民国开创,为神州空前之伟业,不有信史,何以焜耀宇内,昭示方来?”然而国史院尚未成立,孙中山便辞去临时大总统之职,袁世凯在北京就任大总统。袁世凯倒也很重视“国史馆”,在1912年底颁布了《“国史馆”官制》,规定“国史馆”的职责是“纂辑民国史、历代通史,并储藏关于史之一切材料”。

不过,民国建立以来,先是军阀混战,然后是抗日战争,接着又是国共之战,“国史馆”像浮萍似的处于颠簸之中,甚至一度被取消建制,直到1947年1月20日才重新恢复,“落户”南京。就在“国史馆”刚刚喘了一口气,打算开始编史,1949年4月中国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布阵长江北岸,南京摇摇欲坠。代总统李宗仁急令“国史馆”迁往桂林,又转往重庆。当重庆城头红旗飘扬时,“国史馆”除了一小部分人员及档案迁台外,其余都留在大陆。

在台湾,蒋介石忙于“反攻大陆”,顾不上“国史馆”。那时候,“国史馆”挤在“行政院”的一个角落,连档案都堆不下。1957年,“国史馆”终于得以在台北县(今新北市)的新店建设馆舍,宣布“复馆”。新店毕竟离台北市中心颇远,直到2007年才获准把总馆迁至台北市中心“总统府”附近,2010年4月29日正式对外开放,而新店馆仍保留,作为“国史馆”分馆。

“国史馆”档案阅览室要比党史馆档案阅览室大。那里放着一排排电脑。知道我来自海峡彼岸,管理员孙小姐给予热情接待,并指点我如何查阅档案。跟党史馆相比,“国史馆”档案的数码化程度要高,所以查阅也方便得多,不必戴口罩、手套了。

在“国史馆”查档案,最感方便的是用鼠标(台湾叫“滑鼠”)轻轻一点“列印”(大陆叫“打印”),就可以把档案的扫描件打印出来。很出乎意外,“列印”一张,只收新台币2元,相当于人民币4角!记得,我在上海某处用照相机翻拍1949年前的报纸时,管理员在侧数“咔嚓”声,每摁一下快门10元人民币(这还是多年前的价格)。我在“国史馆”“列印”了很多档案。不过,“国史馆”也有其规定:如果档案4页,只能“列印”2页,其余2页必须手抄。此外,属于“总统”或者“副总统”档案的,不能“列印”,只准在指定的电脑上阅读、抄录。跟党史馆一样,所有档案不准用照相机、手机拍照。

在“国史馆”,我得以查阅国民党“特工之王”戴笠的档案。这些档案,原本是国民党当局的“绝密档案”,如今已经解密。我在电脑中输入戴笠两字,一搜索,便出现“全宗名戴笠史料”。接着我查阅其中的“戴公遗墨?政治类”,屏幕上出现戴笠一封封用毛笔书写的书信、电文手稿。戴笠的字大而端正,很容易识别。也有个别的信是用铅笔书写,清晰度稍差。

我“列印”了1938年7月18日戴笠致“西安第一军胡军长宗南兄”的特急电报手稿,称:“张国焘抵汉后因寓八路办事处,弟未便往访。昨晚由开椿电约在太平洋饭店晤谈,据云因信仰委座(引者注——指委员长蒋介石)之伟大,今后愿在三民主义……”(引者注——电文稿无标点,引者加了标点符号)张国焘在武汉叛变,戴笠的这一电文是一铁证。

张国焘是中共一大代表。1938年4月3日,时任陕甘宁边区政府副主席的他,借祭拜黄帝之名,逃离了延安,辗转从西安来到武汉。中共“特工之王”李克农得知后,在汉口车站守候数日,终于发现张,连“请”带拖把张拉到武汉中共长江局(八路)办事处,周恩来在那里规劝张。此时,蒋介石派出“特工之王”戴笠,在武汉太平洋饭店秘密会晤张。在戴笠策应下,张投入蒋的怀抱,从此成为中共叛徒。

我又“列印”了戴笠的另一电报手稿。那是1937年6月初,周恩来带着中共起草的国共两党合作抗日的纲领,到庐山与蒋介石会谈。戴笠急电蒋介石:“特急。(庐山)牯岭委员长行辕,汪组长荻浪兄亲译。密请转呈委员长钧鉴:周恩来此次前来,晋谒主意有两点应请钧座注(意):1.闻共党在肤施(引者注——即延安)会议目前虽可接受三民主义之领导,共同抗日,但对共党组织不能放弃并不能停止活动,似此主义之信仰不同,思想不能统一,而本党之组织训练与夫党员斗争之精神与技术又不如共党……”

电报表明,戴笠抢在周恩来到达庐山之前,向蒋报告他所收集的情报。

戴笠的许多电报,由于高度机密,往往指定某某特工亲译。有的电报“限一小时到杭州”、“限即刻到香港皇后大道”。戴笠三天两头给“委员长钧座”发密电,提供情报,也有的电报发给国民党军政要员,还有的电报竟是发给“默邨兄”(汉奸特务)的。读“戴公遗墨”,如见国民党“特工之王”戴笠其人。

追踪“两岸密使”曹聚仁档案

我在台湾注意起香港作家、“两岸密使”曹聚仁的踪迹,最初是在2003年1月,我来到日月潭畔,下榻于著名的涵碧楼。涵碧楼曾经是蒋介石的行馆。正因为这样,涵碧楼有一个专门的纪念馆,收藏蒋介石在涵碧楼的史料。我在那里首次发现台湾方面透露的关于曹聚仁的重要信息。

在纪念馆里《风云际会涵碧楼——两岸关系滥觞地》的说明词中,我见到这么一行字:

民国四十五年(引者注:即1956年)7月,蒋公亲点香港作家曹聚仁前往北京,周恩来在颐和园与曹见面,提出“第三次国共合作”,“只要政权统一,其它问题都可以坐下来共同商量安排”的构想。

这说明词清楚表明,选择曹聚仁为“密使”,乃是蒋介石“亲点”。

我还见到这么一段说明词:

民国四十五年(引者注——即1956年)十月三日下午,毛泽东在中南海怀仁堂接见曹聚仁,毛对蒋的态度,已从蔑视转向容忍,并承认他在中国现代史上的作用,并有“准备和自己的政敌握手”的想法。

我还注意到涵碧楼纪念馆的说明词中,有一段不寻常的话:

民国五十四年(引者注——即1965年)7月20日,蒋介石、蒋经国父子在涵碧楼,听取曹密访北京报告,形成一个与中共关系和平统一中国的谈判条款草案,当时称为“六项条件”。其中第一条即为蒋介石仍为中国国民党总裁,可携旧部回大陆,也可以定居在浙江省以外的任何一个省区;北京当时建议以江西庐山作为蒋介石的“汤沐邑”,意即台湾最高长官在中国大陆的起居与办公之地。

在大陆,关于毛泽东、周恩来接见曹聚仁,公开见诸《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毛泽东年谱》《周恩来年谱》,而台湾方面从未提及曹聚仁。我在涵碧楼纪念馆里的发现,证实了曹聚仁确为“两岸密使”,往来于毛泽东、周恩来与蒋介石、蒋经国之间。

我把我在涵碧楼纪念馆的发现,发表于上海《文汇报》,引起广泛注意,也引起我的文友、曹聚仁之女曹雷的关注。

由于我多次前往台湾,决意在台湾追寻曹聚仁的踪迹。我曾经来到国民党中央党部,拜访了国民党的党史研究人员。令我惊讶的是,国民党的党史研究人员居然不知曹聚仁其人,问我是哪三个字?!我把“曹聚仁”三个字写在纸上,他仍摇头说不知道。

我后来得知,蒋介石的重要档案,都在“大溪档案”之中。所谓“大溪档案”,是因存放在台湾桃园县大溪一个鲜为人知的密室中而得名的。蒋介石有很强的“档案意识”,很注意收集、保存自己的公文、信函、手令、手稿、笔记等。“大溪档案”是蒋介石从1921年起各种从政文件的重要档案。随行机要秘书不断把蒋介石的文书收入档案。这批档案跟随蒋不断迁移,最后随蒋来到台湾,密藏于大溪。1979年7月,“大溪档案”从大溪档案室转移至台北阳明山。后来保存于蒋介石在阳明山的行宫阳明书屋之中。“大溪档案”自1995年起由“国史馆”接管,定名为“蒋中正‘总统’档案”。蒋经国、严家淦这两位“总统”的档案也由“国史馆”接管。“国史馆”称,蒋介石、蒋经国、严家淦三“总统”档案,是该馆的镇馆之宝。

在“国史馆”的电脑中,我查找“总统”“副总统”档案,共有文件史料、专栏史料、照片史料、底片史料、视听史料、微卷史料、综合史料等类别。管理员孙小姐告诉我,“总统”或者“副总统”档案,目前一部分已经解密,可供查阅,还有一部分仍属保密范围,不会出现在电脑的目录上。已经解密的档案,有一部分已经扫描,可以在专门的电脑屏幕上阅读,但是不能“列印”或者翻拍,只准抄录;还有一部分已经解密的档案尚未扫描,只能到“国史馆”新店分馆查看原件。

试着在电脑中输入曹聚仁三个字之后,令我高兴的是,出现了诸多关于曹聚仁的文件名称。我首先查阅一份已经扫描的档案,上面标明“机密报告,极密件”,又标明“总统府注销,中华民国101年8月1日”。也就是说,这份“极密件”是经“总统府”在2012年8月1日审定予以解密。这份文件写于1955年8月20日,是一个名叫陈建中的情报人员在香港所写的报告,“呈蒋先生”,即致蒋介石。报告长达17页,描述了香港各头面人物的政治动向,其中第4页提及曹聚仁:“正午报主笔曹聚仁等人表示,愿脱离匪方。”所谓“匪方”,即指中共。

接着,我查阅并抄录了曹聚仁写给蒋经国的三封亲笔信,查清了曹聚仁与蒋经国的关系。曹聚仁结识蒋经国,是1938年8月16日他作为中央社的特派员在江西南昌采访蒋经国。翌年6月,蒋经国担任江西省第四区(赣南地区)行政督察专员兼区保安司令。曹聚仁因妻子邓珂云怀孕,而在战乱之中的江西,唯有赣南比较安定,便与妻前往赣州住了下来。蒋经国力邀曹聚仁任赣州《正气日报》的总编辑、总经理、总主笔,从此成为蒋经国的莫逆之交。1943年春,曹聚仁随蒋经国去重庆拜见蒋介石。1945年6月,蒋经国离开赣州,曹聚仁则回到上海。曹聚仁仍与蒋经国有着密切联系。曹聚仁写出《蒋经国论》,成为蒋经国的第一部传记。

自从1949年蒋经国随蒋介石败退台湾,而曹聚仁则在1950年夏日前往香港,彼此失去了联系。“国史馆”档案中保存的曹聚仁在1952年4月3日从“香港九龙今巴利道诺大弗台7号”,托“灵均先生”转交“台北市总政治部蒋经国主任”,使身在香港的曹聚仁与身在台湾的蒋经国恢复了联系。曹的亲笔信表明,他写信给蒋经国,起因是为“至戚金式”抱不平。

金式是曹聚仁的妹夫——金式妻子曹秀珊,即曹聚仁胞妹,所以称“至戚”,亦即至亲。金式是黄埔军校六期、陆军大学十期,1949年任国民党第十二军第二○三师师长,下辖3个团,在浙东被中国人民解放军歼灭,金式只身逃往澳门,“到澳门就精神苦闷,愤而出走伶仃岛,参加海上游击,浙东部属乃无法支撑”。曹聚仁为妹夫金式向蒋经国求情。档案中没有蒋经国给曹聚仁的回信。不过从曹聚仁1952年4月11日托“灵均兄”转“经公”(即蒋经国)的第二封信可以看出,曹聚仁从香港托人带信给台湾的蒋经国,8天之后就得到回复,可见他一旦与蒋经国取得联系,通信渠道是相当畅通的。

曹聚仁在4月11日的信中,对蒋经国直言不讳:

聚仁对于时政,认为非彻底改革,改变作风,决无出路,当年赣南之朝气,乃成败转捩之机,钧座为转捩风气之人,乃无以挽救大陆之颓势,言之痛心。

聚仁在港年余观感如旧,今日羽毛未丰,似不宜轻言反攻;但大陆人心动摇之际,非有实际行动,何以转变其意向?

曹聚仁称,“来港写稿,仅以卖文为生,亦未参加任何政治活动。此间环境复杂,处境苦难,幸台座明察焉。”

曹聚仁期望赴台面见蒋经国:“愿得一闲,面向台座作最恳切之陈述,乞台座熟思深虑焉……倘许以入台面谒,乞为守秘!”

“国史馆”做事甚细,不仅扫描了信笺,还扫描了信封正反面。

在曹聚仁致蒋经国第二封信的信封上反面,我看到了蒋经国用蓝色铅笔写下的批示:

此公欲来台

送吕萦兄併办

至于“吕萦兄”如何办理、曹聚仁何时从香港赴台湾面晤蒋经国,档案中并无相关文件。据笔者估计,那些相关文件,仍未解密,所以未能查到。不过,从曹聚仁的这些亲笔信可以看出,曹聚仁是在到香港一年多之后,在1952年4月与蒋经国取得联系。他们在台湾见了面。后来蒋介石在1956年7月亲点曹聚仁作为密使前往北京,就是由于1952年4月曹聚仁与蒋经国重新取得联系。

当年的美国《时代周刊》曾以透露内幕消息的口吻写道:“在香港,传闻集中在一个叫曹聚仁的中国记者身上”。“曹相信,对所有中国人来说,最好的事就是能否与共产党谈判解决问题。在收到北京方面支持他的消息之后,曹就写了一封信给旧识蒋经国,告之:‘在这危急时刻,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显然,美国《时代周刊》把事情弄反了!是两蒋在台湾日月潭涵碧楼接见了曹聚仁,派他作为密使前往中国大陆。

在电脑中,我在“蒋经国‘总统’文物”中,见到《曹聚仁档案》。标明是蒋经国“国防部总政治部任内文件(五)”。这表明,蒋经国在担任“国防部总政治部主任”时,还专门设置了《曹聚仁档案》。这一档案,后来移存于“总统府机要室”,最后转往“国史馆”。在电脑中,无法查阅《曹聚仁档案》。孙小姐告诉我,这一《曹聚仁档案》尚未数码化,必须到“国史馆”新店分馆查阅原件。

去“国史馆”新店分馆查档案,必须预约。我请孙小姐向那里发出了调阅申请,约定翌日上午前往查阅《曹聚仁档案》,同时也调阅阎锡山的相关档案。

僻远的“国史馆”新店分馆

新店,属于新北市。我从台北市乘坐捷运去新店。几经换乘,终于来到新店。

“国史馆”内有很陡的坡。我上了坡,一位管理员已经等在那里,领我进入“志希楼”,大楼的底层便是“编审处阅览科”。那里的管理员刘小姐给我一个纸箱,箱里就放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是事先准备好的《曹聚仁档案》。另外还放着一盘微缩胶片,那是阎锡山档案。

我在白色的方桌前坐了下来。我看到档案袋上标明“‘总统府’人事登记卷”,写着“曹聚仁”三个大字,下面写着“浙江浦江”。看得出,在“‘总统府’人事登记卷”之中,有着许多这样按照人名登记分类的档案,而“曹聚仁”只是其中的一卷。

由于曹聚仁只是香港的自由作家,并没有在台湾政府部门供职,《曹聚仁档案》没有履历表之类,内中是44页贴得整整齐齐的香港报纸上有关曹聚仁的剪报(曹聚仁的报道以及曹聚仁的文章)。

诚如“国史馆”的档案说明所言,这是20世纪50年代初蒋经国在担任“国防部总政治部主任”时,专门设置的《曹聚仁档案》,足见蒋经国对曹聚仁在香港的政治动向的关注。台湾当局在香港设有情报站,每日从香港的报刊上剪存他们关注的人物的资料,其中包括曹聚仁。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份《曹聚仁档案》。所幸那里允许复印,我便全文复印了《曹聚仁档案》。

从《曹聚仁档案》可以看出,蒋经国选择曹聚仁作为“密使”是很慎重的:不仅由于当年他们在江西赣南曾共事多年,而且对他来到香港之后的言行进行仔细的监视、考察,还有来台湾面谈,经过蒋介石批准,这才最终确定曹聚仁作为“密使”。

从“国史馆”新店分馆回来之后,我再度来到“国史馆”总馆,在国民党元老吴稚晖档案中,查到曹聚仁与吴稚晖在1933年的多封往返信件。

我还特别搜寻了曾任中共中央秘书长的王若飞的档案。王若飞在1945年8月作为中共代表,随同毛泽东、周恩来赴重庆,参加国共两党和平谈判。1946年1月,他代表中共方面出席在重庆召开的政治协商会议。正因为这样,在蒋介石的“大溪档案”中,有许多关于王若飞的记载。不过,我在“大溪档案”搜寻王若飞档案,是为了寻找王若飞日记——那是在1947年3月19日,国民党胡宗南部队占领延安,王若飞在撤离时,一本日记本遗落在窑洞里,被国民党部队缴获,落在当时被任命为延安市市长的陈绥民手中。陈绥民长期从事情报工作,曾任国民党中央党部社会工作会总干事。社会工作会是国民党三大情治单位之一。陈绥民“理所当然”仔细阅看了王若飞日记,在其中发现关于毛泽东与江青结婚时的“约法三章”。1976年,陈绥民在由台湾新亚出版社出版的《毛泽东与江青》一书中,引述了王若飞日记中所记的“约法三章”。1988年由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出版的崔万秋的《江青前传》一书,又转引了陈绥民著《毛泽东与江青》一书中关于“约法三章”的文字。

然而在大陆,诸多中共党史研究者却否定毛泽东与江青结婚时曾经有过“约法三章”,引发争议。破解这一争议的途径之一,就是在台湾寻找那本王若飞日记。正因为这样,我在“国史馆”所存“大溪档案”中,查找王若飞日记。我从“国史馆”的两蒋档案中,查到了陈绥民、崔万秋的资料。我从“大溪档案”的“军事委员会侍从室”的档案中,发现了卷名为“王若飞”的档案。王若飞日记,兴许会在这名为“王若飞”的卷宗里。

遗憾的是,这个“王若飞”卷宗没有数码化,要查看原件,又得去“国史馆”新店分馆。

走访荣民总医院

台湾档案的“铁三角”中的第三家,是“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的档案馆。

在近代史研究所档案馆里,我主要查台湾“2·28”事件档案。那是在抗战胜利之后,国民党派军队收复台湾。1947年2月27日,国民党军警在台北打死了请愿减税的商贩。1947年2月28日,台北市民罢市、游行请愿,又遭国民党当局的镇压,激起了全省民众的愤怒,爆发了大规模武装暴动。几天之内,暴动民众控制了台湾省大部分地区。这一事件,史称“2·28”事件。近代史研究所所藏的“2·28”事件档案相当丰富,其中包括“台湾警备司令部”、“国家安全局”、“法务部调查局”、“国防部”、“行政院农林处”、“台湾高等法院”、“总统府”、台湾省文献会关于“2·28”事件的档案。

在“2·28”事件中,我关注台湾共产党在“2·28”事件中的作用,尤其关注当时台湾共产党领导人谢雪红的事变。她当时在台中领导民众夺取政权,产生很大影响。我在近代史研究所档案馆里,查到了中国共产党台湾工委《关于准备接管工作的建议》《纪念“228”告全岛同胞书》《关于“228”经验教训》,还有中国共产党台湾工委的《台北工作检讨》。我也查到记录谢雪红在台中“2·28”事件活动的档案。另外,台湾学者郭乾辉所著《台共叛乱史》,也甚有参考价值。

近代史研究所档案馆除了拥有诸多关于“2·28”事件的纸质历史档案之外,还有“行政院”研究“2·28”事件小组所做的重要当事人口述历史档案。

正因为这样,要深入研究“2·28”事件以及台湾共产党,在近代史研究所细细查阅相关档案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在台北,我还来到位于石牌的“荣总”。台湾人所说的“荣总”,全称是台北荣民总医院。所谓“荣民”,亦即“荣誉国民”,指退役军人。在台湾,除了“荣总”之外,名牌医院还有台湾大学附属医院(简称台大医院)、三军总医院、长庚医院(台塑集团旗下的私立医院)、马偕医院(基督教医院)。为什么我只对“荣总”发生兴趣呢?

这是因为“荣总”与台湾国民党政要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蒋介石在那里住院、治病。1975年4月5日,蒋介石因突发心脏病,“荣总”赶往抢救无效,在台北市市郊士林官邸逝世,终年88岁。翌日移灵台北荣民总医院。

蒋经国晚年患严重的糖尿病,亦在“荣总”治疗。1988年1月13日,蒋经国因“末期糖尿病引发的肠胃自主神经合并症”,导致心脏因大量内出血而停止跳动,“荣总”赶往抢救无效,病逝于七海寓所,终年78岁。翌日移灵台北荣民总医院。

除了两蒋之外,1960年5月23日,四星上将、“山西王”阎锡山病逝于台北荣民总医院,终年78岁。

1962年2月14日,四星上将胡宗南病逝于台北荣民总医院,终年66岁。

1987年10月20日,四星上将何应钦病逝于台北荣民总医院,终年99岁……


台北荣民总医院设有院史馆,保存诸多档案。

在“荣总”“中正楼”四楼,公共关系办公室的王小姐接待了我。她告诉我,1949年200万军民随“蒋公”撤台,很多军人退役,“荣民”的医疗问题急待解决,于是1956年6月6日在蒋经国的推动下开始兴建台北荣民总医院,1959年11月1日建成。起初都是三四层楼房,“中正楼”是后来建设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从大陆退到台湾的“荣民”们年岁渐长,无意之中“高龄医学”(亦即“老龄医院”)成为“荣总”的特长。另外,外科与心脏病专科也是“荣总”的优势。如今“荣总”是拥有3000张病床的现代化大医院,不光是为“荣民”服务,也为普通民众服务,所以前来看病的人很多。

王小姐告诉我,台北荣民总医院建院之初,就在医院之侧建设了员工宿舍,医生、护士都住在那里。一旦有紧急情况,医生、护士随时可以就近赶到医院。医生、护士退休之后则迁出员工宿舍,另作安排,让年轻的医护人员搬进来。直到今日,台北荣民总医院依然保持这样的传统。

王小姐说,医院以治病救人为宗旨,不介入政治纷争。但是“荣总”在两蒋执政时建设的,无形中带上“蓝色”。民进党执政时,陈水扁称这里是“枪杆子医院”,不来“荣总”看病,而是到台大医院看病。这样,台大医院无形中带上“绿色”。

我希望到院史馆查阅相关档案。王小姐告知,院史馆的档案尚在整理之中,目前还无法提供查阅。

我还注意到,关于台湾史,还有两家档案馆:一是在南投的“国史馆”台湾文献馆以及在台北的台湾史料中心。后者在台北南京东路,属于民间档案馆,那里有“美丽岛事件”时期的许多资料。

我原本还要再去“国史馆”新店分馆,以查阅“王若飞”卷宗。由于已经定好去宜兰的行程,而从宜兰回来之后,翌日就要飞上海,已经无暇再去“国史馆”新店分馆。我“列印”了“王若飞”卷宗的入藏登录号。好在我常去台湾,相信下次可以凭借这入藏登录号,在“国史馆”新店分馆查阅“王若飞”卷宗。

(作者系文史学者、传记文学作家)

 

 

且听雁在云中鸣——云燕铭谈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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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听雁在云中鸣

——云燕铭谈片

文│施京吾

    提起样板戏《红灯记》,大多数人都知道,机灵、懂事、勇敢的李铁梅的扮演者是刘长瑜,也知道该剧大量吸取了沪剧《红灯记》和哈尔滨京剧团排演的京剧《革命自有后来人》的演出经验,但对哈尔滨京剧团排演的《革命自有后来人》提及不多,对李铁梅的主演云燕铭涉及更少。殊不知,在云燕铭的演艺生涯中,她比更多受到“文革”冲击的艺术家罹难更早,被“解放”也更迟,大好艺术年华几乎断送。

【少时初学艺】

1926年2月10日,云燕铭生于山西大同的一个小康之家。父亲罗子临原是广东南海人,因逃婚离开家乡落脚于山西大同。罗子临读过私塾,进过西学堂,受过良好教育,很快便在大同立足,并获高薪。随后罗子临认识了自己未来的丈人安永义,安永义是老一辈伶人,科班出身,先学习刀马旦,因身材高大,嗓音嘹亮,后改唱武花脸。安永义的女儿也是京剧演员,艺名新兰秋。在众人的撮合下,罗子临与新兰秋结为夫妻,先后生育了罗篪等一干儿女,罗篪为长女,字钜壎——她就是后来的云燕铭。

罗子临有文化,又积蓄了一些资本,于是和朋友合伙到北平房山县开办了一家“房山煤炭开发股份有限公司”,成为老板。较为富裕的生活,艺术气息浓厚的家庭,使得云燕铭自小获得良好的教育。但仅过几年,罗子临在生意上受骗,以致公司破产,生活一下变得窘迫起来。此时罗子临与新兰秋已育有五个孩子,生活压力之大可想而知,孩子生病要靠典当家什才能买上药,就是这样,云燕铭的大弟弟还是因病夭折了。

罗子临面对家庭的重大变故,自觉无力支撑,便与新兰秋离异,带着小儿子纪权回到了广东。养育云燕铭及其他孩子的重任,就落在了新兰秋和安永义身上。

安永义和女儿新兰秋不得不重新收拾行头,开始闯荡江湖,主要在河北、山东等地演出。失去稳定生活的云燕铭听从外祖父的建议,六岁时开始学戏,她的戏剧人生由此开始。在山东淄博地区演出时,安永义认识了一位小花脸演员朱喜芬,他是喜连成科班出身,师从萧长华。朱喜芬三十出头,只身一人在外闯荡,安永义有意招他为婿,朱喜芬入赘成为安永义的新女婿、云燕铭的继父。安永义、新兰秋能独闯江湖,可见技艺不凡,现在再加上科班出身的朱喜芬,使云燕铭有了比较规范的学艺环境。

云燕铭一家首先在济南立足,成为济南游艺园剧场的台柱。马连良到济南演出时,朱喜芬还给他配过戏——马连良也是喜连成科班出身,算起来还是朱喜芬的师弟。此时的马连良已蜚声梨园,如日中天,马派艺术也逐渐成型。能给马连良配戏,说明云燕铭一家具有投身梨园的资本,马连良对年幼的云燕铭也颇为看好,认为是“角儿”的料。

【起步南京舞台】

为拓展更大的生存空间,1934年云燕铭一家在朱喜芬的带领下来到上海,在天蟾舞台“傍角”,给天蟾舞台的头牌老生李桂春配戏。李桂春正是后来著名表演艺术家李少春的父亲,此时的李少春还是15岁的少年,云燕铭就和李少春一起学艺。李家在武生戏上有专攻,为云燕铭在武戏上打下了坚实基础。老一辈艺人对艺术追求的执着精神,给云燕铭留下了深刻印象,一次李桂春在演出《打金砖》时崴伤了脚,但他一直坚持到演出结束,等脱下戏靴,脚脖子居然肿得和小腿肚一样粗,李桂春并不以为然。李桂春对儿子李少春的要求也极为严格,打骂责罚是常有的事,李少春后来能成为知名艺术家,与此不无关系。

此后,云燕铭一家又加入了厉家班。云燕铭加入厉家童伶班。这一年她10岁,受到严格的科班教育,在演出《三娘教子》中王春娥一角时受到好评。但随着抗战的开始,厉家班南下四川,云燕铭一家暂时失业,以打工帮佣糊口。为不荒废技艺,新兰秋将自己的青衣戏倾囊传授给女儿,又请刘玉琴专门教授靠功。云燕铭的功底越来越好,戏路也越来越宽。

朱喜芬在上海已经唱出一定的影响,南京更新舞台老板秦昆山闻名前来邀请其全家去南京唱戏。南京成为云燕铭舞台艺术正式起步的地方,这一年云燕铭还不到12岁。

云燕铭起步于南京更新舞台也属偶然。原来,朱喜芬只给她在连台本戏《西游记》中安排了个小角色,但出演比丘尼的女演员突然不辞而别,这可急坏了老板秦昆山。结果这一意外给了云燕铭机会,她主动向继父朱喜芬提出顶替角色的请求,不仅令朱喜芬,也令老板秦昆山喜出望外,当即拍板由云燕铭顶替,并给她起了个艺名“云燕尘”,这是云燕铭的第一个艺名。

多年的勤学苦练,终于在舞台上得到了检验,云燕铭一炮打响,台下一片叫好,一个未来的“角儿”冉冉升起。

从1937年岁末到次年初,云燕铭一家在南京更新舞台连续演出三个月,稳稳地站住了脚跟。恰逢著名伶人高百岁来宁,高百岁师承周信芳,戏好,思想也和师傅一样有左翼倾向,他不仅给云燕铭讲戏,还以自己的左翼倾向感染了云燕铭。高百岁邀请云燕铭一家搭班去杭州、扬州等地演出。在扬州演出时,云燕铭在高百岁带领下拜谒了史可法的衣冠冢,并结识了两位著名左翼文艺家田汉和马彦祥。

【得名师教诲】

这样,云燕铭一家一直在外闯荡了半年左右,于1938年5月回到上海。在高百岁的推荐下,朱喜芬加入了周信芳的“移风社”搭班。正值抗战初期,在上海的剧团大多数离开了上海,而一些不愿意离开的演员纷纷投入移风社,大牌艺人济济一堂,年仅12岁的云燕铭自然失去了登台机会。这对云燕铭来说当然是痛苦的,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只得在家与母亲干点零碎活。不过,她还是意外地获得了两个重要收获:被人称“南冯北梅”的冯子和先生收为徒弟,又拜了周信芳为干爹。

冯子和工青衣花旦,既然拥有“南冯北梅”的名头,可见声望之高,只是他长期在南方演出,不为大多数北方观众了解。冯先生对云燕铭青眼有加,不仅为她改了艺名,将“云燕尘”改为“云燕铭”,还将平生的看家戏《天门走雪》《冯小青》《杜十娘》《红菱艳》等戏目倾囊相授。从此,“云燕铭”这个艺名伴随了她一生。

在冯子和门下,云燕铭学戏直到1939年底一家去青岛演出,动身前,云燕铭再拜冯子和为义父。冯子和先生于1941年病故。在青岛,云燕铭开始挂头牌了,从此她走南闯北,青岛、烟台、沈阳、哈尔滨、营口等,唱到哪儿红到哪儿,到1942年,她已演出过大小不同剧目达120出左右,可见她戏路宽广、功底深厚,这时她年仅16岁。

1942年初夏,云燕铭再度回到自己第一次登台的地方济南,又幸遇一位林姓票友点拨,拜在程砚秋先生门下。在那个时代,一些票友的水平不低于名家,如张伯驹就给童祥苓说过戏。

程砚秋素来不收女徒弟,这是他的规矩。当年新艳秋欲拜程砚秋为师遭拒,年轻气盛的新艳秋竟与程砚秋大唱对台戏,两人几乎反目,成为戏史上的一段逸事。程砚秋允诺收云燕铭为入门弟子,已是大大破例,为此还绕了个弯子,请自己的弟子吴富琴代师收徒,这年秋天在北平举行了隆重的拜师宴,云燕铭正式归入程门。

经过几年调教,云燕铭的技艺大为精进。自她6岁学艺以来,对她艺术熏陶发生过作用的几乎都是名门大师,加上自己的刻苦勤奋,在她不到20岁时已成为当红的二路伶人。在20世纪40年代中期她重返上海舞台时,基本都是给叶盛章、高盛林、叶盛长、袁世海这些头牌艺人配戏,她甚至还给老一辈艺人盖叫天配戏,这对一个不到20岁的姑娘来说是莫大荣耀。

后来云燕铭一家又回到北平,自己还成立了“成社”,并加入北平梨园公会,一段时间还接受了王瑶卿先生的指导,1950年正式磕头拜师。王瑶卿先生在梨园有“通天教主”的名号,是老一辈中最为杰出的艺人和教育家之一,这对云燕铭艺术水平的提升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不是时局变化,“云派艺术”便呼之欲出了——老一辈艺人走的都是这条路。

 

 

【新时代的标杆】

1949年初,中共接管北平,北平市军管会文化接管委员会于2月8日下令恢复因战事中断的剧院演出,同时展开戏曲界的思想教育和艺术制度改革。负责华北地区戏剧改革工作的是华北文化艺术工作委员会主任委员马彦祥——他正是云燕铭的“故交”,1938年初春云燕铭在扬州认识的马彦祥“马叔叔”,那时的云燕铭不过刚满12岁。

云燕铭参加了8月开始的北京戏曲界讲习班,她在学习笔记中写到:“新社会究竟什么样还不清楚……他们对待艺人是友好的,凭自己一技之长,挣自己的‘包银’,谁也不会反对。所以根本不存在着‘谁来伺候谁’的问题,我不怕国民党回来把我当共产党查办!我是艺人!”云燕铭自小就接触到了一定的左翼思想,在十多年的演艺生涯中,四处颠沛奔波,受到过一些权贵的欺凌也是难免的。她虽然一时还弄不清什么是“新社会”,但她认识田汉,认识马彦祥,在她看来,田汉、马彦祥就是共产党的化身,相比那些老艺人,云燕铭自然更容易接受中共的教育。在讲习班结束时,她被评为模范学员。

在1949年7月2日召开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前几天,从南方赶来开会的周信芳,向马彦祥提出借用一位小花旦南下武汉演出,马彦祥就推荐了云燕铭。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均出席了这次文艺工作者代表大会。

年轻的云燕铭不仅思想意识有了转变,个人感情也有了变化,这都在情理之中,毕竟到了应该成家的年龄。她很快就融入到新社会的洪流中,解散了自己建立不过两年的成社,加入了筹备中的“中国戏曲研究院京剧实验工作团”,还与马彦祥建立了恋爱关系。

云燕铭一系列积极表现也给她带来了十分重要的收获:以戏曲研究院成员和北京梨园公会双重代表身份被选定为参加“开国大典”的代表。她在当天日记中写道:“我们已经清楚地看到:只有中国共产党,才能救中国;只有共产党,才能把我们这些‘戏子’从‘乞丐、娼妓之下’梨园序谱中解放出来;也只有共产党,才能称我们这些艺人为‘人民艺术家’,真正成为新生活的主人。”云燕铭的另一个重要收获,是在当年10月随周信芳南下演出时,与自己义父一样并列头牌。在武汉,她与周信芳连续演出了两个月,其中《打渔杀家》一出戏就演出了十几场,此前为周信芳配演肖桂英都是梅兰芳、言慧珠、李玉茹这样的名家,而云燕铭出演的肖桂英则另有一番风韵。

经过两个月的演出,云燕铭于年底返回北京,即投入到京剧实验工作团《三打祝家庄》的排练中,同时田汉又点名让她出演《江汉渔歌》中的阮春花。这两出戏在新中国戏剧史上都具有一定标志性。据薛恩厚说,《三打祝家庄》是国家剧院实行导演制度的第一出戏;《江汉渔歌》则是重点戏改剧目。

【婚姻生活多波澜】

1950年4月3日,云燕铭结婚了,她的丈夫正是戏剧改进局副局长马彦祥。他们从建立恋爱关系到结婚不过7个月,虽算不上“闪婚”,但彼此的认识和理解确乎不够长。此时的马彦祥不仅比云燕铭年长18岁,而云燕铭已是他的第四任妻子了。

马彦祥也是名门之后,他是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的二公子,才华出众;他还是颗多情种子,先后有五段婚姻,前三任妻子分别是:被称为复旦才女的沉樱、著名电影演员白杨和林斐宇。

结婚当天,北京演艺界许多艺术家、名流前来祝贺,济济一堂,时为政务院总理的周恩来和邓颖超夫妇赠送了一对金笔,全国文联主席郭沫若和夫人于立群手书贺词,婚礼上田汉还即兴赋词助兴。不过,马衡老先生对儿子并不客气,说希望这是他最后一次结婚。婚后云燕铭得知,推荐自己出演《江汉渔歌》的正是马彦祥,而田汉通过这个事情感觉到马彦祥对云燕铭的倾心,撮合了这段姻缘。

婚后几年里,云燕铭的生活是平静而紧张的,1952年8月12日参加了对中央政治局的专场演出,1953年参加了由文化部组织的国家艺术团赴朝鲜慰问演出。1955年1月,云燕铭所在的中国戏曲研究院中国京剧实验工作团改为中国京剧院,云燕铭成为二团的领衔主演,她还参加了华沙第五届世界青年与学生和平友谊联欢节,与叶盛长主演的《水漫金山》获得民间舞蹈表演金质奖,随后又进行了对北欧五国的访问演出。1956年又参加了对南美诸国的访问演出。

就在云燕铭南美访问演出归来,等待她的却是一场婚变。事实上,云燕铭与马彦祥的感情基础并不稳固,年龄差距大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彼此都没有很好地认识过对方。而在婚后,她又与从小颇有交往的张云溪过从甚密,张为此还受到过组织的批评。这样,云燕铭与马彦祥分居了一年多。

经过1957年的反右派运动,大批知识分子被打入另册,导致传统京剧的中坚观众严重流失,加上对剧目的整治,集中在北京的许多剧团和演员渐渐无戏可演。上级决定对北京演出团体和演员进行压缩和调整。于是,正处于婚变中的云燕铭带头报名去了黑龙江省哈尔滨京剧团,并办理了离婚手续。(后来,马彦祥又娶了童葆苓,童葆苓原本与号称“话剧皇帝”的石挥为夫妇,在反右运动中石挥跳海自杀。)

1958年3月下旬云燕铭抵达哈尔滨,受到当地政府的热烈欢迎。到了哈尔滨的云燕铭立刻投入到排戏、演出中,上演了许多剧目,还把在中国京剧院的台风带到了哈尔滨京剧团。云燕铭在哈尔滨如鱼得水,十分轰动。

本来,云燕铭是以“借调”方式到哈尔滨的,但黑龙江省政府以及哈尔滨市政府给予了她异常优厚的待遇,省委书记欧阳钦批示将她的待遇定为副省级,月薪770元,是当时黑龙江的顶级工资。在三年大饥馑时期,云燕铭因持有特级待遇证,生活上也没遇到什么麻烦。当时的哈尔滨市委书记任仲夷说“她跟我的待遇是一样的”。为留住云燕铭,1960年底哈尔滨市政府还腾出一套条件优越的高干房安顿云燕铭一家,云对此十分感激。

【李铁梅第一人】

云燕铭在哈尔滨京剧团最重要的成果之一,就是排演了现代京剧《革命自有后来人》,为后来样板戏《红灯记》的产生开辟了道路,积累了经验。

云燕铭对演绎现代戏的经验并不丰富,上世纪50年代中期,她曾经演出过一出叫《三座山》的戏,虽然舞台、唱腔设计都有一定水准,但因为歌剧不像歌剧,京剧不像京剧,被人说成“非驴非马”而终至失败。在排演《革命自有后来人》初期,也出现了这种现象,给观众的感觉是话剧中夹着京剧的唱段。尤其是云燕铭从没有过当革命者的经历,对于革命者、工人阶级的思想和生活方式完全没有把握,塑造的人物僵硬、刻板也就在预料之中。针对这种情况,剧团暂停演出,让剧组到铁路上与工人们一道生活,寻找艺术感觉。

经过一段时间的生活体验和各种材料的翻阅、体会,在导演和主创人员的悉心指导和交流中,云燕铭终于找到了扮演李铁梅的感觉,在思想上契合了人物的身份。她充分利用自己在旦角上全能型的艺术条件,根据不同场景、角色情绪的变化,将青衣、花旦、武旦、彩旦等不同表演形式糅合进角色中。云燕铭说:“《革命自有后来人》从排演到现在,经过不断的修改,因此,我的戏经常有变动。不过重排一次,就能加深对角色的理解,渐渐地我爱上了李铁梅。”云燕铭成为李铁梅第一人。

再度公演的《革命自有后来人》引起了轰动,不仅多次在黑龙江省获得各种奖项,周恩来在陪同朝鲜崔庸健委员长访问时还观看了专场演出,并将剧本带回北京,请长期在东北从事地下工作的刘少奇修改。

1964年6月在北京举办的“全国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大会”上,《革命自有后来人》大放异彩,北京的报刊对该剧的成功进行了广泛报道和评论。周恩来、朱德、董必武等也观看了演出,并给予了好评。剧目被文化部评为全国京剧团体学习剧目之一,灌制了唱片,还出版了剧本的单行本全国发行。在观摩演出结束后,剧组被文化部留下继续公演,二十多场戏票三天内全部售出。

《革命自有后来人》的异军突起,风头盖过了另一部相同内容的剧目,这就是江青安排中国京剧院排演的《红灯记》。很显然,江青对这一结果非常不满,要搬开这块石头。一方面,她下令停止对《红灯记》的宣传,重新修改。另一方面,她对哈尔滨京剧团提出了苛刻要求:一、不要巡回演出;二、不要给其他剧团辅导;三、不要在北京公演;四、不要灌制唱片,已灌制的唱片只在内部发行。江青还提出将两剧组合并的“建议”,接着又安排两个剧组去上海向爱华沪剧团的《红灯记》取经,她还亲自赶到上海组织座谈会,提出自己的指导思想。应该说,此时江青还是希望两个剧组能共同搞出一台好戏的,但对哈尔滨京剧团苛刻的要求,差不多等于宣判了《革命自有后来人》的死刑。

【著名的“黑帮分子”】

黑龙江方面听从了江青的“指示”,准备对剧目进行再度修改,主演云燕铭却受到了突如其来的打击,这使云燕铭成为最早受到政治运动冲击的京剧演员。

1965年上半年,哈尔滨全面展开了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即四清运动),10月,云燕铭被停职反省,先后被打倒的还有市委书记处书记郑依平、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牛乃文,市文化局局长章子冈等。云燕铭是黑龙江省“三名三高”之首(名作家、名导演、名演员,高工资、高稿酬、高待遇),生活方式是“资产阶级”的,家里雇佣保姆就是证据,这都是使她成为批判对象的理由。不过,“文革”前的批判总体说来还算温和,云燕铭每天的“工作”就是到反省室里写材料,深挖自己的“腐朽生活方式”和揭露有关领导的“资产阶级思想”。

几个月后,“文革”爆发,思想批判迅速演变为暴力斗争。1966年8月23日云燕铭被抄家,26日她与黑龙江省省长李范五、省文教委书记王一伦、省委常委兼哈尔滨市委书记任仲夷同台被批斗。从此,云燕铭陷入不断被游街、批斗的屈辱生活中,成了黑龙江省著名的“黑帮分子”。

1969年春天,云燕铭先后被发配到工厂、农村,经过一年的劳动改造才回到哈尔滨。此时,“哈尔滨京剧团”的牌子已被摘掉,改名为“木偶皮影艺术剧院”,云燕铭则被下放到“牛鬼蛇神学习班”劳动改造,一直到1972年初秋回到京剧团——她的主要工作是打扫剧团的厕所,次要工作是给剧团排演的“样板戏”做群众演员。剧团也照猫画虎地排过不少样板戏,但就是没有排过《红灯记》,但对于云燕铭来说,能够重新回到舞台,她已经非常知足。

粉碎“四人帮”后,京剧团受到冲击的演员们纷纷得到了平反,而云燕铭又落到了最后。想来,不仅因为她的名声大、影响大,还因为她不是在“文革”期间受到的迫害,所以平反也姗姗来迟。

直到1979年云燕铭才真正回到舞台,主演了自己拿手的京剧传统戏。但中国京剧艺术却在这十多年的摧残中无可挽回地走向了衰落……

(作者系文史学者)

 

 

 

尹仲容:台湾经济的总设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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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仲容:台湾经济的总设计师

文│谌旭彬(文史学者、资深媒体人)

 

发端于上世纪60年代的台湾经济奇迹,曾长期吸引大陆的眼球,但直至1988年南京大学台湾研究所出版《台湾30年》一书,大陆史学界才算第一次正视台湾经济奇迹的根源。该书指出,我们以往的研究有一个误区:认为美援和黄金促进了台湾经济。其实是尹仲容和李国鼎搞的计划式的自由经济,成就了台湾成为‘亚洲四小龙’之一的传奇。遗憾的是,有“台湾经济总设计师”之称的尹仲容,迄今并不为大陆所熟悉。

尹仲容生于1903年,祖籍湖南邵阳。1925年毕业于南洋大学机电工程专业后,进入交通部工作。青年时代的尹,立志实务救国。九一八”事变爆发,尹在上海与三十余名青年学者相约组织“正己社”,以不谈政治,专研经世致用之学为宗旨,互相砥砺。1936年,尹获宋子文赏识,进入“中国建设银公司”(该公司乃国民政府所设立的极重要的经济方面的抗日备战机构)担任协理,自此与经济工作结缘,并终其一生。八年抗战,尹协助宋子文争取美援,多方奔走;1945年宋子文出任行政院长时,任命尹为机要秘书,可见信任之重。获宋子文赏识并重用期间,尹渐渐进入蒋介石的视野。四九鼎革前夕,尹受台湾省主席陈诚邀请赴台,出任“台湾区生产事业管理委员会”(简称“生管会”)副主任委员(主任委员陈诚),负责实际业务。其“台湾经济掌舵人”之路,由此起步。

【迷信计划经济乃台湾经济发展的最大障碍】

尹仲容出任“生管会”副主任委员之际,台湾的经济形势相当严峻。日据时期,台湾经济曾是日本经济的附庸,即所谓“工业日本,原料台湾”;光复后,这种畸形的附庸经济,本可成为大陆经济的一环,但四九鼎革,使台湾失去了这个机会。对外输出,已失市场;对内输入,外汇短缺。百万大陆移民来台,及每年高达30万的人口自然增长,又使这种困难雪上加霜。

不过,最严重的困难,却在于观念的转变。国民党以孙中山之“三民主义”为官方意识形态,而“三民主义”在经济方面的立场是“发展国家资本,节制私人资本”,倡导计划经济。以孙中山继承者自居的蒋介石,在大陆时期,就曾明确表达了他对计划经济的心仪:“国家如不对人民的经济活动确定分限,确定计划,任人民流于斗争,只有招致社会混乱与民族困穷的结果。”退至台湾后,“计划经济”和“国家资本”仍是国民党不可动摇的经济意识形态。

尹仲容也曾是计划经济和“国家资本”的拥趸,但1952年,信奉自由主义的经济学家蒋硕杰回台前去拜访尹仲容,蒋带给尹一本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米德的名著《计划与价格机能》,此书让尹的经济思维有了很大改变。尹仲容的转变,还与同期台湾政学两界掀起的“财经大辩论”有很大关系。按当局的立场,1950年代的台湾须优先发展重工业,并以建立自给自足的“民族大工业”为理想目标。以台湾一隅之地,欲发展钢铁、机械、重化学、电器、飞机、汽车、造船等诸多全方位的“大工业”,本身并不现实。当局之所以如此无视经济法则,皆因“民族大工业”是为了满足“反攻复国”的政治需要,而要建立“民族大工业”,则必须实施计划经济,发展“国家资本”。

大约从1952年开始,台湾的经济学界开始公开质疑乃至批评当局的“计划经济”理念,甚至指责正是因为大搞国家资本,才导致了大陆的丢失。这场论战持续至1954年。该年3月6日,胡适“同《自由中国》的许多朋友”做了一次公开演讲,以自我忏悔的姿态,将论战推向了高潮。胡适自我反省道:“我今天对诸位忏悔的,是我在那时与许多知识分子所同犯的错误……(最近)我们在台湾看到《自由中国》、《中国经济》,大家都不约而同的讨论到一个基本问题,就是,一切计划经济……是不是与自由冲突的?”最后,胡适呼吁上至领袖,下至知识分子,都一起来为以前的“计划经济”忏悔。

【既得利益者的反扑】

尹仲容“自己洗脑”的同时,台湾当局高层也在努力从经济层面反思为何丢失大陆。1952—1954年的论战,则对反思的走向起到了某种潜移默化的作用。1953年1月,当局出台了《公营事业转移民营条例》,规定:除直接涉及“国防”秘密之事业、专卖或独占性之事业、大规模公用或特定目标之事业,其余,无论是政府独资还是公私合营者,均可转为民营。这是台湾当局首度从政策层面打破“公营制”的意识形态樊篱。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当局放弃了“计划经济”和“国家资本”。该年春,蒋介石曾指示一批年轻幕僚,命其从理论上重新解释三民主义的核心经济观“节制私人资本,发达国家资本”。但这种文字游戏,不过是权宜之计,治标而不治本。相比蒋介石的暧昧,陈诚的态度要清晰许多。1954年3月,陈诚在“总统府”动员月会上公开表示:“‘政府’现在已深深感到,要充分发展经济建设,必须具备一个最基本的条件,此即保障私人财产、扩大企业自由,替私人资本开辟一条平坦广阔的出路。今后‘政府’不但要修改妨碍企业自由的各种法令和办法,同时还应有计划有步骤的,将可以让民营的企业,尽量开放民营,这是一个政策问题,也是一个观念问题。”《陈诚回忆录·建设台湾》)

1952—1954年论战的结果,促成了蒋介石对私营经济的发展持默许态度,促成了陈诚成为私营经济的拥护者,也促成了尹仲容在1954年3月出任“经济部长”,并一人身兼“工业委员会”主委、“中央信托局”局长等要职。尹上任之后,几乎不睡觉,和一批年轻人夜以继日,一个月修改十几个法律规章。在1954、1955年时,台湾的民营企业突然像决堤一样爆发了。

“经济部长”任上,尹仲容对私营企业的扶植,可谓不遗余力。这种政策上的倾斜,使尹仲容得罪了相当多卵翼于“公营经济”体制下的政、经要人。这些人不断批评尹的做法“图利私人”,违背了国民党“均富”的立党原则。1955年3月,终于发生“扬子木材案”。该案对尹的控诉,经多方切实调查后,均属子虚乌有,“扬子木材案”历时经年,二审判决尹仲容无罪。

这种报复性的狂飙,反映了当日私营化政策所损害的既得利益者的反扑力量之大。事实上,连蒋介石也遏止不住这种反扑。事发后,尹仲容提出辞呈,蒋介石曾约见各方高层要人,放风表示希望留任尹仲容的“经济部长”之职。一审判决尹无罪后,最高检察署却并不配合蒋的意愿,执意提起上诉,蒋为此相当愤怒。稍后,蒋又召见陈诚,讨论要不要亲自出面阻止上诉,思虑再三,终于决定遵守制度,不加干涉,但在日记中再次愤然写道:“与辞修谈尹、胡案,准其上诉方针,对立法、监察两院不肖党员,枭张跋扈……加以痛斥与警告。”

【闭门两年研究郭嵩焘】

辞职后的尹仲容,闭门读书长达两年之久。虽然已被法院宣判无罪,但不明真相的舆论仍是汹汹,令尹异常痛苦。

赋闲期间,尹仲容曾着手为清代名臣郭嵩焘编写年谱。尹如此自白心曲:“在我到台湾之初,就想到郭嵩焘(筠仙),郭筠仙是那时第一个有世界知识的人,他的胆识才华,远在曾左胡孙之上,可是他的抱负因为曲高和寡,并没有怎样发展。”尹既伤怀郭嵩焘当年超前的识见不被时代所容,也感佩郭“政治家识时务的才智,公尔忘私国尔忘家的热诚”,并以郭坚持真理绝不随波逐流的精神自勉。

此一时期,罗家伦曾到尹仲容家两次,都以郭嵩焘为谈话的主题,间及曾纪泽和薛福成几位当时对西洋政治经济颇有认识,而想把中国引到近代化路上的人物。但二人对尹所受的打击,都毫不提及,仿佛若无其事。郭嵩焘、曾纪泽、薛福成,均是晚清开眼看世界的先驱,也均不被时代所容,尹对罗家伦谈论这些人物,既是以之为师,也是以之自况。

尹在“经济部长”任上,曾希望利用个人的影响力,改变国民党老党员乃至一般民众对“公营体制”及“计划经济”的迷信,故而不但常在报刊发表文章,还几乎每天和新闻记者见面,时时发出逆耳之言。罗家伦曾因此劝他:“我虽不常和你见面,可是我几乎每天在报纸上看见你的谈话。我很欣赏,可是辞句太锋利了。你的才华,大可不必从此表现。”尹则回应道:“我谢谢你的指教,可是我并不是‘御人以口给’,我只是对一般工商界的人们说老实话。我若是说依违两可的话,害得他们瞎猜,弄到蚀本以至破产,我觉得心里过不去,而且也不应该。我说到斩钉截铁的老实话以后,他们还不相信,那责任是他们自己的。他们活该。”

【再度出山,引导台湾走向自由市场】

1953年对“私营企业”的松绑,使台湾在很短的时间内实现了诸多必需工业品的自给自足,可谓成绩斐然。但至1957年,这一松绑所带来的政策红利,已基本走至尽头,其局限性日益暴露。譬如,台湾市场已经饱和,工业生产要继续增长,必须拓展海外市场;人口增长带来的高失业率压力,也必须依赖海外市场对工业增长的刺激来解决。而要拓展海外市场,首要之务,就是打破政府所设置的“计划经济”的樊篱;樊篱中最受诟病者,则是贸易保护及外贸汇率问题。所谓贸易保护,是指当局为扶植本土产业的成长,鼓励民众使用本土工业品,对进口物资课以重税。所谓外贸汇率问题,是指当局对进口物资采取多达9种不同的汇率。

1957年夏,为求经济闯关,蒋介石与陈诚再度启用尹仲容,命其担任“经济安定委员会”秘书长。上任伊始,尹即挑起了外汇贸易改革的大辩论。尹认为,“复式汇率”严重妨害了市场价格机制的自由运作,阻碍了出口工业的发展,必须改革。代表官方利益的“财政部长”徐柏园则认为,实施“单一汇率”将造成通货膨胀,政府也将丧失用低汇率结算的特权,导致开支增大,加深财政赤字。尹仲容承认会出现通货膨胀,但同时认为,这只会是改革初期的暂时现象,只要站稳立场,镇静应对,不朝令夕改,通胀很快就能消弥。辩论持续至1957年底,双方僵持不下,蒋介石遂命陈诚成立“外汇贸易研究小组”,专门讨论该问题。至1958年3月,终以尹仲容一派的胜利而告终。该月19日,尹仲容出任“外汇贸易审议委员会”主任委员,在“立法院”语出惊人:“我到外汇贸易审议委员会的目的,就是要结束这个机构!”

此次外汇贸易改革,仅仅是尹仲容复出后,致力于让台湾经济回归市场机制、摆脱“计划管制”的第一步。1959年,尹又拿出了新的改革方案“十九点财经改革措施”。尹明言:自大陆至台湾,“政府在经济发展过程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始终没有弄清楚”——之所以没有弄清楚,一方面是陈旧的观念所致,一方面也与政党利益有关。“十九点财经改革措施”中,有“出售国营事业”一项,即遭到当局的强硬抵制,原因是高层担忧“公营事业”转移为“民营事业”,将使民间政、经势力坐大,不利于国民党对台湾的统治。何况,每一项“公营事业”的背后,都隐藏着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以至于尹曾私下感叹:“我才走了半步,别人就怪我踹到他们的脚上了!”

1960年,尹出任台湾银行董事长,同时掌握美援、外贸、金融大权,被时人目为台湾的“经济沙皇”。同年,尹发表长文《台湾经济十年来的发展之检讨与展望》,认为“过去十年台湾经济发展的最大失着,是没有发动一个全面性的革新”。这篇长文,为台湾此后的经济体制改革定下了“自由市场”的方向;也正是从这一年开始,台湾经济迈入了一个高速发展的阶段。1963年1月24日,尹仲容因急性肝炎骤然病逝。去世之日,家无余财。当天,蒋介石在日记中沉痛写道:“尹仲容今晨病逝,又弱我一革命健儿矣!”并致褒词:“好学深思,长才自奋,于艰难之际,为台湾经济开创新局。”“开创新局”四字,诚可谓对尹仲容经济贡献的确切评价。但尹的贡献尚不止此。历史此后的演变轨迹是:60、70年代台湾民营资本的“经济奇迹”,造就了大批体制外的“中产阶层”,这些“中产阶层”,随之又推动了80、90年代台湾的社会转型。这一切,追根溯源,都与尹仲容所设计的台湾经济蓝图有莫大关系。

 

人类应当怎样应对“奇点”的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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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应当怎样应对“奇点”的迫近

文│刘道玉

“库兹韦尔点”

许多人可能对“奇点”一词感到陌生,其实我们在教科书或日常生活中,都接触过它的近义词——“临界点”或者“极限”。比如,哲学上宇宙演化的起点是奇点,物理学上的绝对温度、零电阻点都是奇点;化学中的冰点和沸点等也是奇点。人的体温的临界点分别是14.2℃和46.5℃,而忍耐环境温度的临界点是116℃。宇宙中的万事万物无不处于变化之中,有变化就有变化的临界点。不过,由美国天才预言家雷·库兹韦尔提出的奇点,别有一番新的含义,这是他的首创,我们姑且称为“库兹韦尔点”。

雷·库兹韦尔是世界领先的发明家、思想家和预言家,他被美国诸多媒体誉为“永远不满足的天才”“最终的思想机器”和“爱迪生之后唯一有资格的继承人”。他是美国国家技术奖章的获得者,曾先后三次获得美国总统奖,拥有十多个荣誉博士头衔。那么,他是怎样提出“奇点迫近”这个惊世骇俗的概念呢?他用了20年的时间观测、追踪和记录历史发展的轨迹,以预测未来。2005他出版了《奇点迫近》(TheSingulairitynear)一书,立即引起了未来学界的轰动。在《纽约时报》的一个排行榜上,该书是当年被博客讨论最多的30本书之一。理论物理学家保罗·戴维斯评论说:“该书有令人欣喜的猜测,但也有一些领域所持有的大量疑点。”世界首富比尔·盖茨评价:“他是我所认识的最优秀的人工智能预言家。”早先,他于1990年出版了《灵魂机器的时代》,加上2006年出版《活得够长活得更幸福》一书,合称为他的三大代表作。

在这些书中,库兹韦尔大胆地预言:2027年电脑将全面超过人的大脑,2045年人类将进入技术奇点,生物人将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人与机器人的结合体。21世纪人与机器难分彼此,人将不再是万物之灵,而电脑将是比人脑高一万倍的智能。机器不仅有智能,而且将具有灵魂,具有人的意识、情绪和欲望。在人的身体中,植入用生物工程和纳米技术制成的电脑芯片、人造器官,人的学习能力更强,有更灵敏的视觉和听觉,比现在的人更长寿……这一连串的预言,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是科幻小说的臆想。他还预言在技术奇点到来时,人类将进入“后人类”时代,就犹如由石器时代进入到现代的跨越一样。也许,正是这些非常大胆的预言,他被人们称为超级狂人,是“越界”之人。

但是,在研究了他的发明和预言的经历之后,我们又不能不佩服他的远见卓识。有人统计了他的预言准确率达到86%,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例如,他预计电脑将在1998年战胜国际象棋大师,结果提前在1997年就实现了。这一年,由美国IBM公司研制的“深蓝”,经过了8天的鏖战,以3.5比2.5的比分,战胜了俄罗斯国际象棋超级大师卡斯帕罗夫——他曾经保持了12年的国际象棋冠军称号。这场博弈显示了电脑的高超智慧,令全世界感到震惊。

又如,20世纪最宏大的研究项目之一,是准备用15年的时间破译人类基因密码,绘出基因图谱。可是,直到1997年才有1%被破译。于是,许多人质疑,以这样的速度根本不可能完成这项任务。然而,库兹韦尔却坚信,只要每年完成双倍的突破,从1%开始,7年之后就达到100%。结果呢?破译基因图谱完成的时间,与库兹韦尔预言的时间完全吻合。那么,他预言的准确性又是怎么来的呢?这是取决于他渊博的学识、极高的悟性和精确的判断力,这就是预言家所必须具有的特质。

进入21世纪以后,高新技术的迅猛发展,给人们既带来了惊喜也增加了一些忧虑。于是,世界有不少的未来研究机构,都在对未来进行预测。例如,美国英特尔公司研究院的未来学家布瑞恩曾预测:“未来的一件衣服、一张桌子和一支笔,都会成为电脑。”IBM公司与四所大学合作,致力于推动类人脑计算机时代的到来。英国牛津大学人类未来研究所(FutureofHumannityInstitute),是一个由数学家、科学家和哲学家组成的团队,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研究的目标是未来人类在哪些情况下可能遭到无法抗御的危险而整体灭绝。

该所所长尼克·博斯特罗姆说:“这件事情至关重要,如果决策失误,那21世纪可能就是人类在地球上存在的最后一个世纪。”英国剑桥大学天才理论物理学家史蒂芬·霍金也预言:“除非我们能找到在宇宙中生存的方法,否则人类在1000年内终将灭绝。”这并非阴谋论,他认为地球已过于脆弱,无法继续承受人类的摧残。2011年,他又发出忠告:“维持我们长期生存的唯一机会并非继续蹲守在地球上,而在于地球之外的宇宙探索。”

从历史发展看,有些预言兑现了,也有一些预言落空了。但是,在对待威胁到人类生存的预言上,我们应当抱着十分警觉的态度,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是因为信其有就会严肃认真地对待,有备无患;信其无就会麻痹大意,一旦危机到来,那就会毁于一旦,一切都无法挽回。

人类应当怎样应对“技术奇点”的迫近

那么,人类应当怎样应对“技术奇点”的迫近呢?这个涉及人类共同命运的问题,须以全人类的智慧和力量来应对,既需要有超越传统思维的想象力,又需要把这些设想付诸实践。为此,必须从以下几个方面做起:

首先是立即行动起来,拯救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就目前所知,地球是唯一适宜生命物生存之地。但是,正如霍金所指出的:“地球已过于脆弱,无法再继续承受人类的摧残。”面对伤痕累累的地球,难道我们还能无动于衷吗?近30多年,联合国各成员国通过谈判、拖延、妥协通过了一系列的公约或协议,如《外星空间条约》《保护臭氧层维也纳公约》《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即《京都议定书》)《联合国海洋公约》《生物多样性公约》,等等。但是,由于不少国家倾向于民族利己主义,执行这些公约是打折扣的,致使改善环境的问题不能得到落实。因此,急需以联合国的名义制定《拯救地球宣言》,各个会员国不得讨价还价,强制执行,违抗者课以重罚。

其次是严格遵守科学伦理道德,开发新技术需要受到法律的监控。人是万物之灵,开发新技术,必须限制在人的可控制范围之内,任何亵渎人类尊严的研究,都必须予以取缔。例如关于克隆人的研究、干细胞移植的研究,都必须遵守人的伦理道德。人们最担心的是人工智能的研究,担心电脑超过人脑。在这个问题上,也必须遵循一个重要的原则,电脑只能成为人的帮手,一些威胁到人的安全的研究,是绝不允许的,这也是对人类尊严的冒犯。在杀伤性武器的研制与生产上,也必须制定国际公约。

被称为世界枪王的米哈伊尔·卡拉什尼科夫于2013年逝世,享年94岁,在临终前给莫斯科东正教大牧首写信忏悔说:“我一直备受内心痛楚的煎熬,困扰我的是一个无解的问题:我发明的AK-47突击式步枪令不少人丧命。这就是说,身为农民的儿子、东正教徒,我应对生命的陨落承担责任,哪怕是敌人。”这是良心的忏悔,是理智战胜了战争的狂热。现在,世界范围各地区的冲突越来越频繁,解决这些冲突绝不能剥夺人的生存权利,哪怕他是敌人。战争的破坏性极大,不仅杀戮生灵,而且给环境造成极大的破坏。这就应当引起人们的反思,必须以和平的或非致命的手段解决冲突。

再次是加快对外星空间的探索,在搜索外星生命的同时,要为人类移民外星寻找出路。霍金预言:“人类如果想一直延续下去,就必须移民到火星或其他星球,而地球是迟早灭亡的。从客观事物发展规律看,宇宙万事万物有始必有终,因此地球终有一天会毁灭的,虽然我们不知道这一天何时到来,但人类必须作好准备,这才是万全之策。令人欣喜的是,人类在探索外星空间方面已经取得了某些进展,人类的足迹已经踏上月球,火星车也多次登陆这个红色的星球,并进行了许多有益的探测。在移民外星方面,火星自然是第一候选者。美国宇宙探索技术公司已经制定了移民火星的计划,简称为SpaceX,预计2030年送首批移民到达火星。该项目创始人埃隆·马斯克对外宣布,保证安全,价格低廉(约200万美元)。荷兰一家非营利机构,也在为移居火星做准备,已经在全球征集到7.8万名志愿者。

但是,移民火星绝非是轻而易举的事,宜居的条件是改造火星,以适应人类生存最起码的条件。这并非一日之功,要克服气温低、氧气不足和烟雾、毒气的弥漫。但是,回顾人类是怎样由洪荒进化到今天的文明,其间经历了多少磨难——他们居住洞穴,茹毛饮血,以树皮、兽皮御寒,驯化动物,筛选和种植可食用的植物;他们前赴后继,经过一代又一代的探寻,才逐步进化到现代的文明——可想而知,移民外星,实现人类一万年的梦想,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又该会有多少殉道者。但是,只要有亿亿万分之一的可能,就不应该放弃,即便是到达外星的一只“诺亚方舟”,只要人种不灭,就有沿袭人类文明的希望。

(作者系武汉大学原校长、教授,刘道玉教育基金会会长,本刊编委)

 

 

 

 

苏联的“告密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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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的“告密文化”

文│郑异凡

告密合法化为“报告”

在苏联共产党的历史上一直存在告密的问题。

告密有两种。一种是十月革命前被招募潜伏党内的沙皇政府密探,最著名的一个名叫罗曼马林诺夫斯基。此人1906年混入工人运·动,曾任工人委员会委员、五金工会理事会书记,1910年被招募为沙皇保安局密探。1912年在布尔什维克布拉格代表会议上当选中央委员,后又被选为国家杜马代表。他的告密活动给布尔什维克党造成严重损失。布哈林曾经觉察到马林诺夫斯基的奸细行为,但列宁不相信,反而指责布哈林轻信流言蜚语,政治上不坚定。十月革命后马林诺夫斯基回到俄国,奸细身份败露,被判处枪决。这是向敌人告密的典型例子,这种人卖身投靠,已经不是道德问题,而是投敌叛变。

另一种告密是十月革命胜利后出现的新现象,即向组织密告周围同事、同志的私下言行。在安全机关介入党内斗争,当权者用格伯乌(国家政治保卫局)的方式解决党内意见分歧时,告密者往往成为安全机关的密探。这些人的动机不一,有的是出于爱国爱党,有的是为了邀功请赏向上爬,有的是为了打倒对手,有的是为自保。

上世纪20年代,党内斗争逐渐激化。列宁生前,党内出现分歧还可以通过争论这种正常的方式解决。列宁患病和退出政坛之后,党内斗争开始走上不正常的道路。得到列宁支持的托洛茨基,与“三驾马车”(斯大林、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之间在一系列问题上出现分歧。

1923年秋,工农产品价格的剪刀差引发销售危机,国内出现工潮。党内对解决经济问题以至党内民主问题等发生不同意见。

1923年9月俄共召开中央全会,内务人民委员兼格伯乌首脑捷尔任斯基在会上做报告。他提请全会参加者注意,党内生活的停滞、党内存在非法派别集团、任命制取代选举制等已成为一种危险,瓦解党对工人阶级的政治领导,这些事实证明党内状况不良。为监视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格伯乌早就安排其党员以及了解情况的非党人士充当线人,监视并密报他们的活动。鉴于工潮和党内存在派别活动,他建议责成所有共产党员向格伯乌报告党内的非法派别集团。

十月革命后不久,即成立了全俄肃反委员会(全名为全俄肃清反革命和怠工非常委员会,简称契卡),它很快获得了非常权力,即逮捕和不经法庭审判直接处死的生杀大权。这种情况一直延至实施新经济政策的初期。随着国内战争的结束,正常经济活动的恢复,契卡的工作已不能适应新的形势,列宁决定改组契卡,削减其权力。1922年初契卡改组为国家政治保卫局(格伯乌),属内务人民委员部管辖,任务是镇压公开的反革命暴乱,从事反间谍工作,保卫铁路和水路交通线,保卫国家边界等。它有搜查逮捕权,但已无处决权,案件必须移交法院审理判刑。这是把苏维埃国家纳入法制轨道的一项重要措施。

但是这一次,捷尔任斯基却要求把对敌斗争的方法用于党内斗争,要求在党内建立告密制度,这引发托洛茨基的强烈抗议,他坚决反对安全机关介入党内生活。不久,布哈林在10月11日的政治局会议上也反对这种做法,他说:“这只会带来害处。这会被理解为变本加厉的警察制度。我们必须急速转向党内民主。”

在1925年年底召开的联共(布)第14次代表大会围绕告密问题展开了小小的争论,有人公开支持告密,有人提出异议。

联共(布)14大召开之前,党内出现以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为首的“新反对派”,反对斯大林执行的方针政策。14大上以斯大林为首的多数派同“新反对派”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党的10大曾通过禁止派别活动的决议,所以斯大林紧紧抓住派别活动做文章,指责“新反对派”进行派别活动。对“新反对派”的许多指控主要依据的是党员列昂诺夫给中央的告密信,他在信中报告了自己同好友列宁格勒省委书记、中央委员扎卢茨基以及其他共产党员的谈话内容。

针对这种告密行为,列宁格勒党的监察委员会主席巴卡耶夫在发言中指出,党内不允许告密行为,他说,“我对企图在我们党内扎根的那种不健康的道德作风不能泰然处之。我指的是告密行为”,这种告密行为会导致党员互不信任,相互间不能推心置腹地交流思想。中央委员尼古拉耶娃反对把契卡的工作方法用于党内,她说:“什么是契卡人员?契卡人员是反对敌人的武器……是反对阶级敌人的。告密党内同志,告密那些同志式交换意见的某些同志,这只会瓦解我们的党……党内的这种制度将带来损害,它将扼杀真正的不满,扼杀每一个会思考的共产党员都会出现的一系列不解的问题……不应当用这种制度去斗争,而应当依靠正确的党内民主制度去斗争。”

然而属斯大林多数派的许多大会代表都支持告密行为。中央监委主席团委员施基里亚托夫认为,就某个党员想成立什么集团向党的高级机关告密,这是“每一个党员的义务”。中央监委主席古比雪夫完全支持这种说法。而中央监委主席团委员古谢夫走得更远,他声明:“每一位党员都应当告密。如果我们有什么毛病的话,那不是因为告密,而是因为不告密……可以是很好的朋友,但一旦出现政策分歧,我们不仅不得不中断我们的友谊,而且还要走得更远——去‘告密’。”

“告密”一词太露骨,实在不好听,它使人想起沙皇时期专事告密的奸细。聪明的中央监委主席古比雪夫建议把“告密”改为“报告”。这场争论的结果是通过“报告”的形式把“告密”行为合法化!国家安全部门被用于党内斗争,共产党员用来反对苏维埃政权的敌人的斗争方式,变成了党员之间相互告密的行为。

1927年底出现粮食和工业品严重短缺,商店排长队,工人举行集会和群众大会要求改善粮食供应。与此同时也出现粮食收购危机,有一亿多普特粮食收不上来,斯大林采取了“非常措施”,动用刑法对待有粮不交的农民。“非常措施”是一种掠夺农民的手段,使农民同苏维埃政权的关系恶化。围绕是否把“非常措施”常态化,党内再次出现严重分歧。以共产国际政治书记处书记、《真理报》主编布哈林,人民委员会主席李可夫和全苏工会中央理事会主席托姆斯基为一方,以斯大林、莫洛托夫等人为另一方,双方展开激烈的争论和斗争。

《真理报》是控制舆论的重要工具,1928年9月30日布哈林在《真理报》上发表文章《一个经济学家的札记》,表面上批判托洛茨基派,实际上是同斯大林争论。

这引起斯大林的警惕,他也紧紧盯住《真理报》不放。恰好《真理报》编辑部的一名叫B·C波波夫-杜博夫斯基的人给莫洛托夫写·了封告密信,称布哈林学派的BH阿斯特罗··夫、AH斯列普可夫、EB策特林及布哈····林的其他拥护者从事反对中央委员会的派别活动。这封告密信就成了撤换编委会和编辑部中布哈林拥护者的根据。在新任命的副主编的支持下,一批新的编辑人员使得仍任主编的布哈林不再能决定报纸的方针了。这是斯大林在党内斗争中利用告密取得成功的一个例证。

主张告密的人,后来往往死于他人的告密

1929年11月7日斯大林发表《大转变的一年》。年底,斯大林举行五十大寿庆典,庆祝自己击败了所有对手,获得党内斗争的胜利,庆祝斯大林体制的诞生。这是斯大林真正执掌政权的开始,此前几年虽然是斯大林在主导,但他一直遇到“左”“右”反对派的夹击,还不能自行其是。

进入1930年代,斯大林大权在握,开始清洗先前的政敌或曾反对过自己的人,这就开始了“大清洗”,从党外到党内,从中央到基层,在国内形成一种人人自危的局面。国内出现所谓“耳语者”。耳语者有两个含义,一是有话不敢在大庭广众中说的人,他们只能在绝对可信的人们之间悄悄耳语。一种是指以耳语的形式,即悄悄打小报告的人,告密者。在告密成风的氛围下人们普遍存在朝不保夕的感觉,即便像赫鲁晓夫这样的高官,也不知道早上去上班,晚上是否回得了家。那时审讯判刑所需要的证据不是物证,而是口供。告密的材料可以作为判罪的法律根据。这样人们为了自保往往先下手为强,用密告他人来保自家的安全。斯大林大清洗的两千万人中,因被人告密而遭罪丧生者不在少数。有一种现象也属于告密范畴,这就是通过严刑逼供,迫使“犯人”捏造事实,揭发他人,然后据此给他人定罪。例如拉狄克在被捕前曾向布哈林求救,布哈林帮他说过好话。拉狄克最后还是被捕了,在刑讯逼供下他反过来咬布哈林,他提供的材料成为给布哈林定罪的证据之一。这种情况在斯大林治下屡见不鲜。在1920年代主张告密的人,在1930年代往往也死于他人的告密!

俄国大作家索尔仁尼琴是告密的受害者。苏德战争爆发后,1942年他以炮兵中尉的身份奔赴前线,战绩出色,荣获二级卫国战争勋章和红星勋章。1945年索尔仁尼琴在给朋友的私人信件中批评了斯大林和极权制度,被朋友告密,从前线押回后方,以“进行反苏宣传罪”被判处8年劳改,亲历了古拉格的苦难生活。他在《古拉格群岛》中讲了一个小伙子的故事。此人原为安全部门人员,喜欢画画,连政治学习用的笔记本的封面也画上画。一次他画了一头猪,旁边有人问,会画斯大林不?会。马上又画了一个斯大林。后来有人告发,笔记本被送上去检查,他因此而获刑。

顺便说一下,赫鲁晓夫时期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我在苏联上学时大学生中经常流传关于赫鲁晓夫的政治笑话,例如赫鲁晓夫提出肉奶面包生产赶上和超过美国的口号,养猪是措施之一,政治笑话就拿他的姓开玩笑,把它变成猪的哼哼声“赫鲁……赫鲁……”这时讲政治笑话已经没有什么风险了,此后民间流传的政治笑话就越来越多。

斯大林也没有安全感

斯大林生前制造的最后一个案件是医生谋杀案。此案的起因就是一个女医生的告密。1948年政治局委员日丹诺夫病故,女医生莉迪亚·季马舒克三次写信密告医生用不当的治疗导致日丹诺夫死亡。头两次密告没有被受理,第三次引起斯大林的兴趣,于是借此制造了所谓医生谋杀案,9名医生被捕。此案大有扩大之势,很可能成为新的镇压高潮,只是由于斯大林在1953年3月初去世,遂得以中止。据称告密者是安全部门的密探或者线人,她因密告有功于1953年1月20日获得列宁奖章,但好景不长,当年4月4日又被剥夺。在这里告密已经不是个人的道德问题,已演变成严重的政治问题,成为政治镇压的一种可以利用的手段。不过那时好像并没有把告密当回事,季马舒克虽然被剥夺了列宁奖章,但对其工作并没有什么影响,1954年还获得了“劳动红旗勋章”!

在苏联,告密制度几乎是无所不在、无孔不入的。索尔仁尼琴写道:如果缺乏经验又没有经过充分思考,很难判断告密活动在我国渗透到何种程度,把我们包围到什么程度……在我们这里,在我们的住宅里,在我们的院子里,在我们的修表店里,在我们的学校里,在我们的编辑部里,在我们的车间里,在我们的设计室里,甚至在我们的民警局里,谁是坐探?是很难判断的,但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要注意判断为好。他感叹道:“坐探是赶不走,辞不退的。你赶走,他们又会招募新人!”

甚至在古拉格集中营里也是告密成风。索尔仁尼琴在《古拉格群岛》中有专门一章谈在犯人中招募告密者,在那里告密者被叫作“斯图卡奇”或者“塞克索特”。当局需要招募告密者,以了解什么人打算逃跑,什么人继续坚持“反动立场”,什么人心怀不满在背后骂管理员或者长官,等等。

告密的内容,一种是确有其事,但大都是私下的言谈、私人通信的内容——在那时期谁敢公开反对斯大林、苏维埃政权啊!第二种是捕风捉影、凭空捏造的,告密者意图借此整倒被告密对象,或者邀功请赏。第三种是在当局需要的情况下借助各种手段炮制出所需的告密内容,以实施镇压。

告密行为往往经过意识形态的包装,所以是冠冕堂皇的,告密者既能心安理得,还能得到好处。索尔仁尼琴写道:“我国的空气本身就促使人们去当‘密工’。国家高于个人、告密者不是告密,而是对被告密者的帮助,如此等等不都是这种因素吗?

告密制度是独裁统治下的产物,无论在社会还是党内,它造成人与人之间的互不信任,互相猜疑,毒化人际关系,突破做人的道德底线,这样的社会不会是和谐社会,更不会是社会主义社会。一个政权不是靠人民基于信任给予的支持,而是靠告密来压制人们的不满和反抗,依靠恐怖手段维持统治,这样的政权不可能长治久安,并且当权者本身也不会有安全感,要不然斯大林为什么在垂暮之年还要制造一个医生谋杀案呢!

(作者系中共中央编译局研究员、俄罗斯研究中心顾问)

 


读史鳞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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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史鳞爪

文│李乔

 

    历史的真谛与启示,不独蕴含于宏观大历史中,也蕴含于历史细节、历史侧影之中。然这些细节及侧影往往被人忽视。吾读书阅史,常留意于此,时有所感悟。随笔记之,成《读史鳞爪》。

“共产党还是伟大”

马寅初因人口论被暴批,1979年翻案后,马老云:“像我这样的案子也能翻过来,历史上是没有的,共产党还是伟大。”(胡治国《统战秘辛?我为马寅初写悼词》)“文革”后,大量冤假错案翻案,世人普遍的心理是:“共产党还是伟大”。马老心理为社会心理之一例。

该翻的案则翻,则平反,其效果绝非“最高指示”所云“翻案不得人心”,而是翻案大得人心,当政者的威信也不降反升。

马老有一言差矣,翻大案,并非“历史上是没有的”,而是多得很。而其效果,多致当道者的威信提高,地位巩固。宋高宗杀岳飞,孝宗平反之,朝野怨气渐平,宋廷威信提高了。明英宗杀于谦,宪宗平反之,朝野怨气渐平,明廷威信提高了。崇祯杀袁崇焕,乾隆平反之,汉族士宦叩谢吾皇,朱明情结大减,清廷威信提高了,占据中原的合法性、正统性加强了。台湾“二二八”事件,马英九认错、道歉,说是“最卑微的歉意”,国民党的威信提高了。

翻案以纠错,本属天理,马老却赞言“伟大”,其感恩、宽厚之心可见。若不翻此案,岂非连宋孝宗、明宪宗、乾隆帝都不如?实事求是乃我党思想路线,批马老之错案,岂会不翻?肯定要翻,早晚必翻也。更何况1979年小平、陈云、耀邦已主政,终究“共产党还是伟大”。

穷地方的地主生活

一说地主生活,好像都像刘文彩、黄世仁那样锦衣玉食。实则不尽然。那是大地主、富地主、富裕地区地主的生活。如果在贫困地区,即便是地主,生活也很差。如晋西北、陕北,自古就是苦地方,那里的土地主,生活往往也苦得不行。贫农就更不用说了,用康生的话说,晋西北的贫农是“家徒五壁”——土炕也算一“壁”,贫农连炕席都没有。彭德怀在看到县志上描写晋西北地主生活的诗文以后,不禁感慨:所谓地主生活“原不过如此”,即“冷窑暖炕一盆火,稀饭咸菜泡蒸馍”。(《谢觉哉日记》,引自散木《旧日子,旧人物》,花城出版社2007年版)这真是应了葛优在电影《甲方乙方》里说的话:“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在这种穷地方搞的革命,肯定不是均富的革命,必是均贫的革命,因为剥削阶级也穷。自古以来就有“均贫富”的口号,但要实现这个口号,首先是要有富可均,若“富人”不富,大家都穷,便没啥富可均,只能均贫。马恩说要“剥夺剥夺者”,此所云之“剥夺者”,乃指生产力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剥夺者。剥夺这些人可以均富,可以为建设社会主义打基础。而剥夺“穷剥夺者”,则只能分些“稀饭咸菜泡蒸馍”而已。

土地集中在地主手里,妨碍生产力发展。所以,必须实行耕者有其田。这样才能使产品富裕,能为均富创造条件。推翻地主制应该,但不能不给地主田种,不能剥夺其生存权。

可叹那些穷地主,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却因有地,化为了贱民,随人踩踏,累及子孙,倒霉透了。所幸后来摘了帽子,又托福于改革开放,穷地主变成了富公民,再也不用过“冷窑暖炕一盆火,稀饭咸菜泡蒸馍”的穷日子了,比他们当剥削者时强多了。

真正的社会主义是人人平等的社会。父祖辈那些阶级斗争的事儿一了结,就该很快实现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哪能阶级斗争一代一代往下传?那还怎么实现社会和谐、天下大同?

“仇恨入心要发芽”

冀中河间,部队看歌剧《白毛女》,一战士举枪欲杀黄世仁,扮演者陈强险些丧命。自此规定,部队看此剧,子弹一律退膛。(黄薇《谁制造了〈白毛女〉红色经典》,《文史参考》2012年第7期)可见此剧激励“阶级仇”功效之大。打败蒋匪军,《白毛女》之威力,绝不亚于机关枪迫击炮。“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因《白毛女》极易说明此道理,解放后犹搬演不辍。蒙江青青睐,《白毛女》荣膺“样板戏”尊号。改革开放后,《白毛女》渐成资料而入戏剧史矣。此剧不愧现代政治史之侧影也。

阶级斗争为纲年代,《白毛女》《收租院》《忆苦歌》一类“阶级斗争文艺”大红大紫。“夺过鞭子揍敌人”盘空盈耳,仇恨(“阶级仇”)心理便随之增长。抓叛徒、特务,斗黑五类、走资派,心中所悬者,杀甫志高、黄世仁,为江姐、喜儿报仇也。李铁梅唱:“仇恨入心要发芽”,此之谓也。

十一届三中全会断然停止以阶级斗争为纲,文艺节目便不再激励仇恨。犹记三中全会后第一个春晚,倏然间所有节目完全没有了阶级斗争火药味,而代之以一派祥和温煦气息,国人顿有入天堂之感,解放矣!国家转型,文艺亦随之,其题材虽犹多革命话语,也反映史上之阶级斗争,然立意已非鼓噪现实版“夺过鞭子揍敌人”,而是重在讲述先辈革命之合理性与弘扬革命传统,内涵与导向皆大异于昔日矣。

近闻某理论家言,“阶级斗争仍为主线”,颇觉怪异,莫非欲让中国人民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乎?

周恩来、邓小平的“硬话”

周恩来一向温文尔雅,“硬话”很少。一般来说,“这是绝对不允许的!”算是周很厉害的话了。“文革”中,周说过不少硬话。造反派一万多人要冲中南海揪刘少奇,周打电话批评造反头目说:“你们如要冲进中南海,就是错误的,错误的,错误的。”一连三个“错误的”,愤慨之情,刚硬之气,溢于言表。成都破“四旧”,有人欲捣毁武侯祠,周说:“谁敢损毁武侯祠就杀谁的头!”武侯祠遂完好无损。造反派欲冲击会场揪斗陈毅,周说:“除非你们从我身上踏过去!”陈毅遂安全脱身。林彪毙命后,周恩来领衔批林彪极左路线。毛泽东指示:林叛党叛国是极右,少批点极左吧。周内心不服,回西花厅愤而“国骂”:“他妈的,怎么不是极‘左’,就是极‘左’嘛。”此为周恩来秘书纪东亲耳所闻,亲笔所记(见其所著《难忘的八年——周恩来秘书回忆录》,中央文献出版社2007年版)。

小平同志话不多,但丁是丁,卯是卯,且时有硬话。如:即使中野打光了,其他野战军照样渡江!中国革命照样能够胜利!又如:谁不改革谁下台!林彪倒台后,他还说过:林彪不亡,天理不容!都是些厉害的硬话。

读革命先辈的文选,所见硬话不多,因为是做文章,许多硬话都删掉了。但读回忆录和一些忆旧随笔,则常可见到革命先辈说的一些硬话、重话,从中可见先辈之性格、风貌。

“文革”中,谭厚兰领头狂砸孔庙孔林孔墓,损失无法弥补。李先念同志视察曲阜后,怒责道:“谭厚兰破坏‘三孔’文物,该杀。”(2014年1月9日《齐鲁晚报》)先念同志本是军人,西路军征战、中原突围,硬仗恶仗打过无数,后来虽未授军衔,然言语间仍不乏军人豪气。先念同志的话,实际代表了无数中国人正义的心声。

叶帅威武而儒雅,关键时刻也讲硬话。“镇反”时,社会部有人搞扩大化,叶帅说:“要记住中央苏区的教训呢,这刀把子究竟是掌握在党委手里,还是掌握在保卫部门手里,这有很深的血的教训呀!”在当时,这是很重很硬的话了。结果,许多好人免遭灭顶之灾。

硬话,常是坚定性、原则性的外壳。不仅能反映人物性格和风貌,也是人物内心和本质的外在表现。写革命先辈的传记,这类史料尤为可贵。

小平对江青的郑重评价

周扬著文,说“文革”前他曾反对江青对待文化工作的粗暴态度,江青回敬道,“反对粗暴就是反对革命”。(张复《我眼中的周扬》,《百年潮》2012年第10期)这是一条稀见的江青语录。

江青此言,虽针对周扬一人一事而发,却实为她的一贯思想。这是标准的“江青思想”。是江青在“文革”中狂乱暴虐表现的重要支配思想。

推究此“江青思想”之来源,可寻出史上一大堆“粗暴思想”。大抵有秦皇与韩非之苛酷思想,张献忠之滥杀思想,《水浒传》之李逵思想,雅各宾党之恐怖思想,苏联之大清洗思想,特别是张国焘、夏曦、戴季英等之“左”记赤色恐怖思想。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温良恭俭让,这无疑是天理——因为反革命就不是请客吃饭、绘画绣花,他们粗暴、残酷得很。你不得不用暴烈的行动反击他们。但那是革命年代的事,是对真正的敌人而言。若将导师语录放大之,歪曲之,教条化,极端化,便成了:革命必须粗暴,等于粗暴,只有粗暴,永远粗暴。江青的思想逻辑即如此。于是,“反对粗暴就是反对革命”脱口而出。

江青说话放肆,满嘴歪理,“奇葩”甚多。再举一条她的语录。江青自封“半个红学家”,曾评论宝黛说:“如果林黛玉和贾宝玉活到现在,也是大右派。”(张颖《风雨往事——维克特采访江青实录》,河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此话全无天理啊。也难怪,连鲁迅若活到反右都玄乎,更甭说封建小主宝黛了。

网上时见为江青评功摆好的文章,内容幼稚,文风蛮横,仿佛红卫兵转世写的大字报。江青已是历史人物,论其好坏本应实事求是,要靠史料说话。你说她好,就拿证据来。我看还是小平同志对江青的评论对。当年意大利记者奥琳埃娜·法拉奇采访小平时问到江青其人,小平说:“江青坏透了。”法拉奇问该给江青打多少分,小平回答:“零分以下。”这是收到《邓选》第二卷里的文字,是小平同志对江青作出的郑重评价。还有比这个评价更权威的吗?

错乱的历史逻辑

陈赓救过蒋介石的命。国共分裂后,康生曾责问陈赓:当初为何不除蒋,反救之?陈驳曰:蒋彼时革命,吾除蒋,岂非反革命乎!康语塞。大革命时期,汪精卫任国府主席兼中宣部长,事务繁多,由毛泽东代理部长职。茅盾时任宣传部秘书,亲见汪训话:“希望大家在毛泽东同志的领导下,共同努力……”时毛在座,汪走后,毛做指示若干。(《茅盾与汪精卫二三事》,《文史参考》2012年第14期)依康生逻辑,汪精卫乃大汉奸,当初毛不杀汪,竟反代其职,岂非也成问题?

类似错乱历史之逻辑,大兴于“文革”之时,狂热且无知之红卫兵,常出此类妄言,害人无数。“四人帮”更是故意以此种逻辑害人。陶铸曾于大革命时期加入过国民党,此为革命之需要,乃国共合作之产物。然“文革”中江青故意抹去历史背景,指斥陶铸参加过国民党。陶铸当场回敬江青:“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的国民党员?我是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的国民党员,是在国民党军队集体参加国民党的!那时毛主席也是国民党,周总理也是国民党!还是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国民党第一军的党代表!他们都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只是国民党的一个小兵!还想怎么着?你先读读历史去!”江青其实懂那段历史,她是存心害人。陶铸所言才是原本的历史。陈赓救蒋介石,毛泽东代汪任宣传部长,皆发生在那一时代的历史中。

“文革”是一个乱了逻辑的年代,是个连起码的形式逻辑、历史逻辑都不顾的年代,是“康江式”混账逻辑占了上风的年代。在此种年代中,人们怎能不迷狂,是非怎能不颠倒,天下怎能不大乱?然而,如今在网上仍能看到不少错乱历史逻辑,不尊重历史原貌的文章,岂不悲哉!

误读之弊

经典尤怕误读。语录体极易误读。误读则莫如不读。天津甫解放,少奇巡视华北,为纠“左”,言“剥削有功”云云。周叔弢,天津极有影响之资本家。刘说,周先生,你办的这些企业,养活了工人,你是有功的。“文革”初起,周叔弢与其孙周启博言:“我看过马克思的书,讲资本每一个毛孔都流着肮脏的血。共产党又说剥削有功,我没搞懂。”(周启博口述《周家往事》,2012年5月4日《作家文摘》)没搞懂很正常,单凭马刘片言,焉能搞懂马克思主义?马克思固讲过资本毛孔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然亦讲过资产阶级创造过巨大生产力。仅据前语,则“剥削有罪”,仅据后语,则无罪有功。实则功罪皆有之,一事之两面也。

少奇讲话,虽云“剥削有功”,然不过极而言之矣,纠“左”之重话耳。“左”有怪癖,非下大力则甚难除之。所谓“剥削有功”云,意在承认剥削之历史合理性,肯定民族资产阶级之进步性,批驳只算一时剥削之小账,而不计发展生产力及工人阶级根本利益之大账的谬见,而绝非认定剥削无害且万古长青。奈何无知者误读于先,邪恶者设局于后,少奇遂蒙难矣。误读语录,危害不浅,害国害民害伟人也。

人言重话,抑或极而言之,皆意在强调某一意思,或强调解决某一问题,故天然可能不够精确、周到、八面玲珑。这本无足怪。然居心叵测者便会据此找麻烦。“不管黄猫黑猫,逮住耗子就是好猫”,本深刻求实之语,“四人帮”却扣帽子诬为主张发展资本主义。“感谢日本皇军”,毛此语更是属重话,然其意绝非要谢日本鬼子,而是含历史辩证法之幽默语。但此类语言,毛说可,邓说就被批判,刘说则要置于死地。这就要看历史的作用力往哪边走了。

阉宦统兵

刘伯承将军打仗时曾训诫部下:摸摸你裤裆里还有没有卵子!责其懦弱,不像男人、好汉、大丈夫。此乃极而言之的激将法。哪有没卵子的男人打仗的?您甭说,还真有,而且还是统兵的军事长官呢!此即中国史上的太监统兵现象。

宋朝君主担心前代武人乱政之弊重演,遂用文人统兵、阉宦统兵。(王曾瑜《古今一理:正确评价宋朝的历史地位》)有记载说,有些阉宦还是挺能打仗的。但我想这应是少数或特例。我不信半男半女的太监打仗能好到哪儿去。他们自深宫走入军帐,军事素养从何而来,真猜不透。或许是从战争中学习战争吧。既然太监统兵,职业军人便只能听吆喝,任摆布,那宋朝国防还能不脆弱?史云“宋代尚武精神沦落”,阉宦统兵即为沦落之一证。至北宋末,举国竟无折冲御侮之将矣。而挥师南下的,却是强悍的辽、金、西夏和蒙古的虎狼之师。宋朝焉能不亡?

阉宦统兵,真乃世界军事史上之奇闻,也是令人苦笑的政治笑话。外国宫廷也曾有过阉宦,但不曾统兵,只是坚守本职而已。吾国之封建制度,在世界史上极具特色,太监制度乃特色之一,太监统兵则又为特色之大端也。

军统局局歌

在军统局一些仪式上,戴笠领头高唱《军统局局歌》:

革命的青年,快准备,智仁勇都健全!掌握着现阶段的动脉,站在大时代的前面!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维护我们领袖的安全,保卫国家领土和主权!须应当,刚强沉着,整齐严肃,刻苦耐劳,齐心奋斗!国家长城,民族先锋,是我们!革命青年,快准备,智仁勇都健全!(少华《张国焘的这一生》,湖北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

歌的全称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局歌》,简称《局歌》。军统局成立于1938年,背景是抗战军兴。军统局隶属于军委会,为国民革命军之一部,故按军队编制,戴笠为少将军衔。局歌实也为军歌。

歌的主旨乃倡扬爱国、崇拜领袖。因抗战,故歌有“保卫国家领土和主权”之词。因追随蒋介石乃军统之魂,故歌有“维护我们领袖的安全”之词。“智仁勇”,“威武不能屈”云,皆儒家之思想材料,意在激励特工效忠党国及发愤抗战。“智仁勇”等思想实亦因特工职业所必需。军统动辄所言“杀身成仁”“不成功便成仁”,其思想材料源自《论语》“杀身以成仁”及《孟子》“舍生而取义”。然究竟何为仁义,则人自有解,党自有解。以抗战为仁义,则抗战;以反共为仁义,则反共。蒋发动内战后,军统行动之内容变质,“智仁勇”也随之变味、恶化,演为疯狂搜捕共产党。抗战,军统有功有过,功大于过;反共,军统罪大恶极,终至溃灭。领袖至上,捍卫领袖——此歌军统可唱,盖世太保也可唱,契卡也可唱也。《局歌》乃军统史料,惜不知词作者及曲调。

(作者系第十一届北京市政协委员,《北京日报》原编委、理论部主任)

 

汪玉凯:简政放权的关键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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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玉凯:简政放权的关键在哪里 

文│本刊记者梁思慧



 

改革源于正确认识政府与市场的关系

《同舟共进》:2015年3月,李克强总理政府工作报告的一个重要主题是“改革”,在改革中提到的第一项即推进行政体制改革,并将简政放权、转变政府职能作为施政重点,这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今天看来实际效果如何?

汪玉凯:应该说,2013年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是政府工作报告主题出台的大背景,“决定”是“改革”的基本导向。转变政府职能是十八届三中全会的重要内容,也是全面深化改革的核心议题之一,如何实现“市场决定论”,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发挥决定性作用,是对政府职能转变提出的新要求。1992年,党的十四大提出: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许多制度规则,只要与市场经济原则相违背,都可能被列为改革的对象;要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发挥政府的作用。如果这是个大的思路框架的话,我们回头看这些年,现在政府职能的越位、错位、不到位的问题非常突出。

所以说,李克强总理把行政体制改革放在首位,特别强调简政放权,减少行政审批,下放权力,我想这是抓住了问题的核心、实质。我国的经济体制改革和对外开放,始终是围绕正确认识与处理“政府和市场的关系”这一核心问题展开的。政府和市场关系的重构涉及三个关键问题:一是开放市场,二是政府向市场放权,三是改革国企。这里面的核心还是政府向市场放权,就是减少投资审批,减少对企业生产经营活动的审批,减少检验检测认证,减少行政事业性收费,降低市场门槛,改革企业注册制度,等等。政府应在大的框架内向社会放权,释放社会活力、释放市场活力。

这一新时期的施政目标提出和落实后,取得的成效还是非常明显的。比如2013年3月,李克强在上任后的首次总理记者招待会上宣布,未来五六年内,要把国务院的1700多项行政审批事项精简掉1/3。现在只过去了两年多一点,国务院就拿掉了720项,有的是行政审批,有的是行政许可,有的是核准变成备案,减少行政事业性收费,减少大量不必要的检验检查认证,这是一个重大进展,而且下一步还要加大力度。同时,政府开始构建权力清单、责任清单、负面清单,而且要把这三个清单向社会公布,让老百姓知情,让社会监督。在激发市场与社会活力方面,应该说也取得了较明显的成效。比如说围绕企业注册,过去是“先证后照”,一个注册企业要办很多证,最后才能拿到营业执照,现在基本上变成“先照后证”,今天注册马上就能拿到营业执照,大大减少了注册的时间。还取消了企业的注册资本实缴制,过去对注册企业的资金有实际金额的限制,现在甚至一块钱就可以注册企业。再者取消了企业的年检制,过去所有企业到年底都要到工商部门年检,如今变成企业报告制。这些举措的核心就是大大降低市场门槛,鼓励大众创业,这些方面的力度是非常大的。

改革的难度大、阻力大、风险大,但改革的决心也很大

《同舟共进》:您觉得这次的简政放权跟之前几次相比,我们面临哪些有利的条件,又存在哪些问题和阻力?

汪玉凯:我们过去经历了七次行政体制改革,最近是第八次。这次改革的有利条件是:第一,通过市场经济建设,从1992年起到2015年,已经过去20多年,在实践中积累的经验教训比较多了;第二是经过这些年的实践后,确实看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第三就是我们这次改革,领导的决心很大。

在简政放权审批改革取得成效的同时,也要看到问题和阻力。十八大后,最高领导层不断地对整个改革趋势作出判断,比如说,改革进入深水区,改革要啃硬骨头,改革没有坦途,改革要涉险滩,改革准备付出成本等。这些说法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当前环境下,改革难度大、阻力大、风险大。

阻力最可能来自三个方面,首先是观念阻力,第二是行政审批制度阻力,第三是部门利益阻力。从观念阻力讲,我国拥有700多万的党政公务人员队伍,过去有相当一部分权力集中在他们手里,社会的审批项目很多要经他们的手,带来的灰色收入不菲。如果大量行政审批取消的话,他们在观念上是否能接受?所以观念阻力是排第一的。第二是行政审批改革本身阻力,不少政府机构的行政审批和福利是相互挂钩的,现在很多行政审批事项拿掉后,福利会大幅缩水,所以这方面的阻力不可小视。为什么今天这么多项目减掉后,企业和老百姓似乎还感觉不到明显的实惠和好处?我们是五级政府,除了中央以外,还有省、市、县、乡镇,下面能否与中央联动,能否跟上主要的步伐,这才是最关键的。如果下面的改革不能跟进,最终效果肯定不如人意。再就是“权力部门化,部门利益化,利益集团化”的问题非常突出,导致政府运行成本太高、效率太低,甚至把部门利益凌驾于公众利益之上。政府改革能不能跟上总理的思路,我认为现在差距还比较大,在很多情况下是“总理倒逼改革”,“政令不出中南海”。

《同舟共进》:面对种种阻力,这一轮简政放权的突破口在哪里?

汪玉凯:我觉得突破口就是如今各省都在构建的“四大清单”,即权力清单、责任清单、负面清单、财政资金使用清单,这是一个很好的“抓手”。通过简政放权,重构政府和市场的关系以后,把政府的权力和市场的边界搞清楚,政府的责任就三项,一是打造公平的市场竞争环境,二是提供良好的公共服务,三是维护社会公平正义。围绕这三项政府职能充分化解政府和市场的边界,但凡不是政府本分的,都交给市场和社会来进行调节,只有这样,才能跟上社会发展进步的节奏。

就拿“权力清单”来说,它是遏制权力“任性”,体现制度“理性”的重要举措。它从根本上改变了政府过去传统的运作机制,政府行使每一项权力都要有法律依据;权力的主体是谁,是机构还是岗位;权利赋予的责任是什么……这些都一一梳理清楚后,对政府在正义的框架下依法行事、为民服务是有很大约束力的。

“权力清单”中的重点是行政处罚、行政许可、行政强制事项,最近北京市多个部门率先公布了行政处罚权力清单,因为行政处罚受众面最大,比如停车违章要罚款等,与市民是息息相关的。率先公布行政处罚权力清单,也是回应老百姓对热点问题的诉求。行政审批许可清单、行政强制清单,这些清单可最大限度减少官员权力的自由裁量,更便于市民监督权力,进一步提高政府的透明度。又比如工商部门打假,打假过程如何实施?流程有哪几个环节,打假完了怎么处置,打假的假货最后怎么处理?处置的量刑有多大的标准?最后的裁判权一定要量化到一定范围之内,包括它的法律依据是什么,细化以后画成权力流程图,然后向社会公开,让老百姓监督。

如何破解“一放就乱,一管就死”的怪圈

《同舟共进》:“一放就乱,一管就死”,似乎是我国历次机构改革、简政放权始终难以摆脱的怪圈,如何破解这一难题?

汪玉凯:我觉得解决这个问题,与依法治国,建设法治政府、法治国家、法治社会的思路是密切相关的。首先要明确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权责的划分,通过法制的角度,找到一个相对清晰的界定,这是最重要的。第二是对政府的职能、政府的边界,要通过法制的形式相对固化下来。如果没有法制的约束,光靠行政约束是很混乱的。第三要进一步发挥市场的力量、社会的力量。市场能解决的问题,尽量不要通过政府来解决;社会能解决的问题,政府尽量不要参与。也就是说,政府可以通过扩大它的购买服务的范围,进一步发挥市场的作用。再就是要大力发展社会组织,政府在某些流程可以退出。还有一点我认为很关键的,就是要改革国有企业,只有国有企业的改革到位,国有垄断相对打破了,建立起一个国企和民企公平竞争的机制,开放服务业,让民间资本、社会资本进入市场,健康有序的环境才能构建起来。

此外,还有一个关键性问题,就是要减少政府对投资的依赖,而这个问题的深层原因又与国有企业过度涉入竞争性领域有关。早在1998年的行政体制改革中,国家就提出要让国有资本逐步从竞争性领域退出,但后来实施得并不理想。尽管国有企业总体数量大大减少了,但在竞争性领域的垄断、贪腐等问题长期困扰着政府。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未来主要是混合所有制主导,也意味着要对国有企业进行一系列大的改革,只有这方面的改革相对到位,才可以为民营经济发展提供更大的空间,也为政府适度收缩经济职能、退出某些竞争性领域创造条件。如果有这样的改革配合,我想我们能够在这方面取得较大的成效。

《同舟共进》:政府应如何把该放的权力放开、放到位,把该管的事情管好、管到位?

汪玉凯:要从各个方面,包括制度层面、机制层面打造制度的笼子,约束、限制权力的滥用和泛化,包括严厉惩治腐败,政府转变作风,加大对公共服务的投入,加大对民生的关注,减少政府自身的开支。制度的笼子构建起来后,我认为对进一步简政放权、转变政府职能、抑制腐败,意义是非常重大的。

《同舟共进》:对应简政放权,您觉得地方政府的职能或者说组织、办事方式应该有哪些转变?

汪玉凯:地方政府是此次改革的关键,地方政府如果不更新、不作为,改革是落不了地的。地方政府首先要跟上中央的改革思路,第二是不能把已经下放的权力再揽回手中,该下放的就要下放,第三是地方政府一定要转变过去的工作思路,比如依靠土地财政,过多干预经济等,政府不应该成为一个地方的企业代表、公司代表,而要关注公共服务,关注公共领域,要适度地收缩经济职能,加大公共服务职能、社会管理职能、市场监管职能,这才是改革的正确方向。

 

 

抗战:重塑“国家认同”的艰难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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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重塑“国家认同”的艰难之路

文│王龙

 

    从政治学的角度看,战争是塑造现代国家的黏合剂,也是考验公民对一个国家认同程度的试金石。任何一个民族国家要想从军事上打败侵略者,就必须先在凝聚国家观念、重塑国家认同上占据不败之地。

甲午之后,汉奸盛行,国人离心离德

1895年清朝在甲午战争中惨败,固然有多种原因,但清朝统治腐朽,导致老百姓民族意识淡漠,许多汉奸通敌叛国,极大地便利了日军的攻掠,使清军处处陷入被动挨打的不利境地,是导致甲午惨败的重要原因。

当时中国百姓的麻木愚昧,简直到了令人震惊的程度:台北义军首领吴德福“誓死收复台北城”,成为日军的心腹之患。由于中日语言相异,日军侦察兵始终无法探知其下落,乃收买某个中国人做汉奸,此人设计将吴德福等骗到大稻埕家中,于是九名义军悉数落入日军手中。甲午战争爆发后日本大规模侵华力不从心,于是利用汉奸“以华攻华”,大肆招兵买马,甲午战争中为日军招兵的汉奸北到盛京,南到广东,几乎各处都有,甚至连天子脚下的畿辅重地京津也不例外。

雾霾来自上风,污水定有源头。腐朽的政治统治是让中国人对自己的国家离心离德的根本原因。清朝统治末期,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惨状形如牲口,这个国家只是圈养他们的牲口棚,又怎能指望饱受压榨的草民百姓去拥戴一个僵化无能的王朝?

甲午战争虽然失败了,却为后来更加艰苦悲壮的抗日战争打下了中华民族一朝觉醒的思想基础。正是从那时起,中国才不得不加速从“天下”转变为“国家”,人民也才明白了只有先保“国”后才能卫“家”的道理。现代中国的形成,实始于甲午战争,终于抗日战争。习近平同志在出席七七事变纪念活动77周年的讲话中强调:

伟大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使中华民族的觉醒和团结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正如毛泽东同志所指出的,这是“战争史上的奇观,中华民族的壮举,惊天动地的伟业”。

很多人只看到抗日战争是一场硝烟弥漫的武力之战,很少注意到这更是一场建构国家认同的文化之战。随着日本全面侵华以及伪政权的建立,中国事实上出现了一个两国四方的复杂格局:两国即中、日,四方即国、共、日、伪。四方之间展开激烈角逐,抗战不仅是不同命运和道路选择的竞争,更是获得民心、赢取道义的新国家建设主张之争。

但有一个无情的事实——中国人根深蒂固的“天下”观念,极大地阻碍了“国家认同”的建构历程。许多有识之士痛感要救国必先建国,而在抗战爆发之前,中国人的“国家观念”却淡薄得十分可怜。连陈独秀都在自传中回忆:

我生长了20岁,才知道有个国家,才知道国家乃是全国人的大家,才知道人人有应当尽力于这大家的大义。

民族精英尚且如此,遑论那些处于穷乡僻壤偏远之地的庶民百姓。在河北保定的乡下,当地农民居然穿着明代的服饰,一直到1929年才知道“天下”已经是民国的了。

日本将“宣抚战”与武力置于同等地位

抗战中期,曾有人对华西大学、金陵大学等高校工友进行过一次问卷调查,结果在问及“抗战常识”时,在被调查的100人中,有28人不知道蒋委员长是最高领袖,有15人不知道日本是我们的仇敌;再问及“你觉得中国这次抗战对吗?”有3人说“不对”,有20人回答“无所谓”。

陈旧落伍的家国观念,对于当时的抗日政权号召中国人民为捍卫国家主权而战,带来了多么沉重的阻力。

在国家认同的建构中,统治正当性的确立是一个重要基础,意识形态的建构又是这个基础的重要立足点。围绕这一点,国、共、日、伪四方打响了一场政治宣传仗。全面摧毁敌方所号召的国家认同,彻底消除敌人的文化影响,以敌人之非正义衬托自身之正义,以敌人之丑恶反衬自身之美好,从而达到国家认同竞争的最后胜利,乃是各方在这个无形战场的根本目标。

日本侵略中国之始,日军大本营就将这场罪恶之战披上一层“神圣”外衣,将之定性为抵抗欧美入侵、重建东洋文化的“道义之战”。为了确立华北伪政权“国家认同”的正当性,宣示日本出兵的合理性,日伪政权对国、共双方抗日力量的妖魔丑化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伪政权成立之初,为了去除人民的“故国”之思,便将国民政府的国旗、党徽悉数去除,禁悬孙中山、蒋介石等人画像,大加渲染国民党之“腐朽颟顸”,唯英美是从。随着中共领导的敌后抗日根据地的发展,日军开始将之视为在华北地区的主要对手,将共产党视为“华北之癌”,一直到抗战结束时仍不断污蔑共产党“残酷嗜杀”“荒淫无道”,反复强调中共是共产国际的代言人,中共一旦成功中国将被赤化,将会“亡国灭种”。

除了不惜手段丑化对手,瓦解中国人的国家观念,日军的一支特殊兵种还应运而生——这就是专以征服中国民心为主要任务的“宣抚班”。他们如同能剧演员一般戴着面具粉墨登场,大肆欺骗麻痹中国军民的反抗意志,把宣传战提升到与武力战同等重要的地位。他们打着“同文同种”“中日亲善”“大东亚共荣圈”的招牌,不择手段地对中国沦陷区百姓灌输安分守己做“新民”的奴隶意识……

宣抚班拉拢人心,塑造“德政”的奴化手段很多,除了贴标语、宣传画,发表演讲等方式外,他们还利用沦陷区民众极少看到电影这种“新鲜事物”,走村入寨巡回放映“慰安电影”,这些电影以宣传日军“威武神勇”、日本国力强大为主题,日本宣抚官在《宣抚行》中就得意地记载:“我们拼命地费尽口舌,其效果也不及如此。”

日军深知,“塑造顺民”应该从青少年的奴化教育抓起。1939年初,华北日寇开始“治安肃正建设”,强调不要满足于一时的宣抚,重点在于永远获得民众”。为此,日伪政权挑选“合格”的教师,选择“合适”的知识,培养反共亲日的一代“新人”。教科书作为文化控制的重要载体,也遭到日军的全面删改,沦陷后的东北所用课本都以日文为主体。在中小学校,教科书全部由“满洲国文教部”审定,内容全是“皇恩浩荡、王道精神”一类亡国灭种的教育。

中共的宣传战赢得民心,日军败相毕露

几乎与日本1938年发动“国民精神总动员”同时,蒋介石亦于1938年初令秘书陈布雷拟定《国民精神总动员纲领》,贯彻“庐山谈话”中下达的战争动员令:“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南京陷落后,抗战形势极其恶劣,蒋介石在《我军退出南京告全国国民书》中,再次用精神力量来鼓舞人心,讲得最多的还是所谓的“民心”“主义”“革命精神”。因为蒋介石认为精神力量是中国“抗战建国”的决定性因素,以发动精神总动员来回应日本的诱降,应付抗战危局。

这场以塑造“国家认同”为目标的国民精神总动员,某种程度上激发了民众的抗战热情,宣传了抗战必胜的信念,并将更多人吸引到抗战救国的大潮中来,诸如募集寒衣、抗战献金、征集“伤兵之友”等声援抗战活动一时声势浩大,收效较好。但由于国民党官僚主义盛行,贪污腐化严重,民众与政府关系紧张,国民精神总动员最终虎头蛇尾,并未能在全体国民中深入开展下去。加之国民党利用这一运动来压制异己,反而制造了新的内部矛盾,“国家认同”的精神总动员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

面临中华民族亡国灭种的危机,“中国往何处去”成为摆在全国人民面前最迫切尖锐的问题。中国共产党高度重视与日本侵略者在“国家认同”这场战争中的较量。双方展开以政治对政治、以军事对军事、以文化对文化的全面对抗。对此,朱德率先使用“宣传战”这一概念,并明确提出必须“在文化运动和宣传战中战胜日本”。1940年,朱德在《三年来华北宣传战中的艺术工作》中针对日寇总是“尽量利用艺术”并“特别注意到中国形式”的艺术进行宣传,朱德强调既然敌人能“利用它作工具”,那么我们也“应当使它成为我们手中的武器。”

争取民心是中共与日伪展开思想文化战的核心目标。这方面日伪可以说是有想法没办法,而中共很早就认识到抗战将是持久战,“只有这种全面的全民族的抗战,才能使抗战得到最后的胜利”。日伪政权只知空喊“大东亚共荣”“王道政治”的空洞口号,在广大农村地区难以沉潜扎根,从政权机构到治理方式都沿袭从晚清到北洋乡村治理的僵化模式,而共产党则以工作队深入敌后充分发动民众,发展贫苦农民骨干,还灵活采取“三三制”等联合政权形式,在根据地建立了广泛的民族统一战线。最为关键的是,乡村民主的推行,使得民众对于抗日政权的认同度空前提高。与此同时,中共还在各根据地普遍推行选举制度规定:凡满十八岁的赞成抗日和民主的中国人,不分阶级、民族、男女、信仰、党派、文化程度,均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如在华中某边区,通过参政与选举,“目前各地群众在思想上都有很大转变,变换脑筋的占百分之七十到八十,(从旧脑筋改成新脑筋)。”

抗战时期来华北访问的外国记者,对中共喜闻乐见、成效显著的抗战动员形式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们看到“中国的戏剧已开始投入战争”。在山西的一个村庄里,记者贝特兰亲眼看到大雨滂沱也冲不散台下密密麻麻的群众,他们冒雨观看临时搭起的舞台上演出的话剧,“它的主题是武装农民参加游击队”。中共的动员工作为抗战胜利奠定了坚实的群众基础,美国记者韩丁在山西潞城县调查访问后写道:“八路军和民兵像雨后春笋一样迅速成长,中国共产党的组织也在迅速扩大……”中共广泛动员人民群众起来抗战,彻底扭转了华北抗战初期的败退局面。在文化上,中共提出要尽力广泛地争取知识分子参加抗日战争,极大地调动了中间势力的积极性,为夺取抗日胜利争取到了重要的政治砝码。

相反,日军在与八路军的宣传战中逐渐败相毕露,墨写的谎言掩盖不住血铸的事实。日军“笔部队”重要作家杉山平助无奈地感叹说,中国人的自尊心强大到令人惊叹的地步,在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时候,从老妈子到下人仆从,尽管表面上恭顺,内心里谁也瞧不起日本人,“即使等到黄河水变清的时候,指望支那人从内心里向日本人屈服,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战后由日本防卫厅编写的《华北治安战》一书记述道,1940年秋,日军大本营陆军班在对中共对敌新闻宣传做了系统研究后,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宣传“越来越巧妙”,感叹中共“宣传材料的收集,是选择既合时机又简单,并且富有刺激性的材料……”

八路军通过查看日军的信件、日记,与日军俘虏进行交流,得知大部分日军出身贫苦,来华作战多是由于受到日本军阀的欺骗或是强制性驱使。经过调查研究,八路军决心通过具有感染力的宣传品攻破日本士兵的心理防线,摧毁敌人为天皇进行“圣战”的谎言。随着八路军党瓦解日军工作的加强,日军反战厌战情绪日盛,逃亡、自杀、投诚事件日益增多。

在这条没有硝烟的战壕里,经过国共两党的共同努力,中华民族的“国家认同”意识空前高涨,保家卫国的呼声开始响彻大江南北——正义一方终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作者系文史学者)

 

“三创”可以改变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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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创”可以改变中国

    此文系高尚全先生给国家发改委的一份建议。国家发改委主任徐绍史批示:“衷心感谢高老的关心和支持,‘三创’很有见地,也很重要。”

文│高尚全

【创业是基础,创新是关键,创牌是目标】

我多年提倡要发扬“三创”精神,什么是“三创”?就是“创业、创新、创牌”。三者是什么关系?我认为创业是基础,创新是关键,创牌是目标,创业、创新、创牌可以改变企业,可以改变中国。

创业是创新和创牌的基础,没有创业,创新和创牌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末。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创业者敢想敢闯敢干的精神都是民族宝贵的财富。创业者成功的收益是创业者和社会共享的,但创业失败的代价却是由创业者自己独自承担,正是有了创业者前赴后继的投入和拼搏,市场才有了源源不断的创造财富的机会,英雄才能有用武之地。无数的创业者用自己的努力构筑了整个国家发展的基础。

创新是一场革命,也是发展和成功的关键。市场优胜劣汰的竞争残酷激烈,九死一生的创业者,能不能生存下来、发展壮大,关键要看能不能通过创新获得市场的认可、取得市场竞争的优势。创新有着多重的方向,可以有技术创新、服务创新、管理创新等,创新要经过市场的检验,任何一种行之有效的创新都是创业者聪明才智的体现,是促进社会发展进步的推动力,更是创业者取得成功的关键。

品牌是企业成功的标志,创牌是企业努力的目标。众所周知,品牌的呈现可以极大地提升产品、服务的附加值,有品牌的产品和服务与没有品牌的产品和服务的价格存在天壤之别。品牌能够带来巨大的财富,但塑造品牌需要长时间的投入,维护品牌需要永恒的操守。与此同时,具体产品和服务品牌还只是品牌的低级阶段,我们要建设的品牌中国,不仅仅是有形的物质产品的品牌,也不能止步于无形的服务品牌,我们要建设的品牌是要蕴含着创业、创新者的思想和精神的品牌,是某个创业者群体的人的品牌,是从创业、创新者的努力中诞生出来的文化品牌。这样的品牌追求蕴含在中国梦之中,我们不仅要建设法治中国、平安中国,在经济上还要建设品牌中国。

习近平总书记多次深刻地论述了“新常态”,如何适应新常态?我认为,主要是推动三个转变:一是推动中国制造向中国创造转变,二是推动中国速度向中国质量转变,三是推动中国产品向中国品牌转变,简言之就是提质增效创牌。品牌是提质增效的集中体现。创业、创新、创牌具有重大的意义,李克强总理在2014年《政府工作报告》中指出:“推动大众创业、万众创新。这既可以扩大就业、增加居民收入,又有利于促进社会纵向流动和公平正义。我国有13亿人口、9亿劳动力资源,人民勤劳而智慧,蕴藏着无穷的创造力,千千万万个市场细胞活跃起来,必将汇聚成发展的巨大动能,一定能够顶住经济下行压力,让中国经济始终充满勃勃生机。政府要勇于自我革命,给市场和社会留足空间,为公平竞争搭好舞台。个人和企业要勇于创业创新,全社会要厚植创业创新文化,让人们在创造财富的过程中,更好地实现精神追求和自身价值。”

【华为为何能成为“最佳全球品牌企业”】

如何搞好“三创”,关键是增强创新能力。这里我想讲一下华为科技公司的创业、创新、创牌故事。为了改革的需要,我从1997年开始关注、研究华为的案例。我在1997年参加中央十五大报告起草工作时,有人向中央写信说,华为科技公司姓“资”不姓“社”。主要理由是,华为公司是非公有制企业,而且搞了职工持股,背离了社会主义方向。我认为,这是改革中必须弄清的重大问题,为此,我主动要求到深圳实地作了调研。时任中共深圳市委书记厉有为对这个问题也很感兴趣,他说:“我陪你一起去作调研。”经我们调研,华为公司1987年成立于深圳时,创始人任正非只有2.1万人民币开始创业,20多年来,经过不断创新、创牌,华为已成为全国最大的民营高科技企业,立足于世界的领先企业。虽然国家没有投入一分钱,但它为国家和社会创造了巨大的税收和财富,解决了十几万人的就业,职工分享了改革发展成果。这样好的企业,应该作为改革的典型,它回答了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的问题。后来,在十五大报告写上了:“劳动者的劳动联合和劳动者的资本联合为主的集体经济,尤其要提倡和鼓励。”

现在,华为公司已成为世界500强企业中的知名企业,世界最大的品牌咨询公司Jnterbrand最近发布的“最佳全球品牌”排行榜,华为成为首次上榜的中国品牌,排名第94位。2014年销售收入达460亿美元,已成为全球第一大通信设备供应商。华为为什么能成为世界通信设备产业的领先企业?为什么能成为“最佳全球品牌企业”?对中国的改革发展,对中国企业走出去有什么启示?

——华为是在改革中发展成长起来的,改革开放为华为创造了宽松的体制环境,改革开放使华为有了比较充分的自主决策权,所以能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拼搏,在竞争中知道了什么是世界先进,在竞争中学会了竞争的规则,学会了如何赢得胜利。创始人任正非从开始一个人创业发展到15万人共同创业,坚持了“以奋斗者为本”的理念,这就为华为创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任正非认为,华为有今天是因为“15万员工,以及客户的宽容和牵引”,而他不过是“用利益分享的方式,将他们的才智粘合起来”。

——华为实行了员工和客户利益分享制度,激发员工和客户的积极性和创造性。华为98.9%的股份为员工所有,而创始人任正非只占1.01%的股份。华为树立了以客户为中心的观念,把与客户的关系从过去的甲乙方关系上升到互相依存、互相促进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把客户的满意度作为衡量一切工作的准绳。实行员工和客户利益分享机制,形成了“生命共同体”,就是把企业的发展与员工及客户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创造了无穷的潜力。华为这样的企业到底算什么所有制的企业?按过去传统的理论,国家和集体投入的企业是公有制企业。我认为,国家和集体虽然没有投入一分钱,但靠15万人这样一个群体创业、创新、创牌而发展起来的,共同奋斗、共享成果的企业是名副其实的新型集体企业。按照十五大报告所说,是劳动者的劳动联合和资本联合的新型集体经济,这样的企业尤其要提倡和鼓励。

——华为的创新驱动和巨额的高科技投入,是成为世界领先企业的重要因素。华为的激励机制,引发了企业创新的内在动力。华为每年将销售收入的10%以上投入研究,在15万员工中超过48%的员工从事创新研究与开发。华为在170多个标准组织和开源组织中担任核心职位,截至2013年末,已累计获得专利授权36511件。华为对电信基础网络、云数据中心和智能终端等领域持续进行研发投入,以客户需求和前沿技术驱动的创新使公司处于行业前沿,引领行业的发展。2014年,华为在汤普森路透集团评选的“全球百大创新机构”中位列第41位,是中国大陆唯一上榜的企业。

——华为以奋斗、专业的精神创造了以服务为核心的企业文化品牌。华为领导人认为,一个高新技术企业,不能没有文化,只有文化才能支撑它持续发展。在任正非的领导下,华为十几万奋斗着的专注于各个技术领域的专家式员工共同造就了华为谦虚、诚信、专业的企业品牌,“华为”早已不仅仅是华为公司所推出的优秀产品的品牌,更是一种企业精神、企业文化的品牌,一个优秀的创业者集体的品牌。

——华为着眼于国际视野和国际战略。华为的国际市场销售额占到总销售的70%以上,华为的电信网络设备、IT设备和解决方案以及智能终端已应用于全球170多个国家和地区,涉及30亿以上的人口。华为已成为中国“走出去”的典范。

2014年度,华为完成销售收入2890亿元人民币,实现利润总额320亿元人民币,向国家缴纳的税收330亿元人民币,就业员工达15万人,间接带动就业300万人以上。如果全国有一百个华为这样的企业,想必可以大大改变中国企业的面貌。

【“市场活力的激发需要政府去清障搭台”】

“创业、创新、创牌”虽然是老百姓自己的事,是市场的行为,但是政府必须要为“创业、创新、创牌”创造良好的制度环境、司法环境。李克强总理在2015年“两会”答记者问时指出,“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实际上是一个改革。”他还具体提到了“简政放权”“商事制度改革”对市场的激发促进作用。政府通过清障放权换来市场的活力,用减法换取乘法。他十分明确地指出,“市场活力的激发需要政府去清障搭台”。

“三创”是跟调结构等一系列重要的改革议题密切相关的,《政府工作报告》中已经提到,2014年度“着力培育新的增长点,促进服务业加快发展,支持发展移动互联网、集成电路、高端装备制造、新能源汽车等战略性新兴产业,互联网金融异军突起,电子商务、物流快递等新业态快速成长,众多‘创客’脱颖而出,文化创意产业蓬勃发展。同时,继续化解过剩产能,钢铁、水泥等15个重点行业淘汰落后产能年度任务如期完成”。由此可见,“创业、创新、创牌”对国家、社会的重大意义,政府必须予以鼓励和支持。

在“三创”过程中,从更广泛的“政府”角度讲,还需要提供良好的司法环境。因为创新、创牌的基础是有效的知识产权保护体系,创业的基础是能够剔除不正当的垄断和市场竞争,这都需要一个公正的司法体系的保障。尤其是在互联网时代,基于网络的各种创新层出不穷,但也带来了专利保护的挑战。如果没有有效的专利保障,一些已经成长起来的大型网络企业利用其海量用户和资金优势很可能把市场上所有刚刚崭露头角的创新、创意都迅速抄袭抢占,这就扼杀了创新的动力。在此情况下,《反垄断法》和《反不正当竞争法》在互联网创新领域的适用就显得极为重要,对专利保护争议的专业处断也成为重要议题。中央全面

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三次会议审议通过了《关于司法体制改革试点若干问题的框架意见》和《关于设立知识产权法院的方案》为“创业、创新、创牌”提供了强有力的司法保障。

李克强总理指出,国家的繁荣在于人民创造力的发挥,经济的活力也来自就业、创业和消费的多样性。人民是创造财富的主体,政府是创造环境的主体,在“创业、创新、创牌”的浪潮中,政府可以而且应当为创造财富的主体提供最理想的环境。但是,政府要创造适宜“三创”的环境还需要政府本身运作模式和管理方式的创新,简单地说就是要创新政府。以中央重要报告的起草为例,2013年十八届三中全会前夕我曾向中央建议,应当改变过去关门写文件的做法,利用网络手段向全国人民征求关于党政重要文件的起草意见。2015年“两会”前的政府报告起草过程与我的建议内容非常一致,会议通过中国政府网、人民网、新华网、央视网、中国网、新浪网、腾讯网等网站,发起“2015政府工作报告我来写——我为政府工作献一策”活动,公开征集社会各界对报告的意见建议,征得4万多条意见,其中有914条建议和意见被采纳,使民意充分地表达在政府工作报告当中。

“三创”可以改变中国,它不仅能够帮助中国经济顺利实现转型升级,走上可持续发展的道路,它还能够推动国家治理能力和治理方式的现代化,为中国稳定发展保驾护航。

(作者系第八、九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名誉会长,中国经济改革研究基金会名誉理事长,北京大学教授、博导,本刊编委)

 

 

 

 

 

美丽“囚徒”:中国大使眼中的昂山素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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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囚徒”:中国大使眼中的昂山素季

文│宗道一

口述者简介:

陈宝鎏,1994~1997年任中国驻缅甸大使,1997~2000年任中国驻新加坡大使,曾任中国人民外交学会副会长。

程瑞声,1987~1991年任中国驻缅甸大使,1991~1995年任中国驻印度大使,曾任外交部亚洲司副司长、中国人民外交学会副会长、中国国际问题研究中心副总干事。

近20年来,笔者对中国外交界首屈一指的缅甸事务专家,前驻缅甸大使程瑞声、陈宝鎏两位资深外交官做过长期采访。现将陈宝鎏、程瑞声两位大使的有关叙述披露如下。细心的读者可以发现,两位大使的观点还是有所不同的,见仁见智,也算一家之言,读者心中自有立场。遗憾的是,程瑞声大使已因病去世。

【陈宝鎏:缅甸的一种新兴力量】

昂山素季是如何被逮捕软禁的?我先说来龙去脉。

对于缅甸政坛,西方最关心的是缅甸反对党全国民主联盟总书记昂山素季。昂山素季是1991年诺贝尔和平奖得主,是位很有魅力的女性。她个儿不高,中等身材,挺漂亮,很有气质。

昂山素季是被尊为缅甸“国父”的昂山将军的女儿。昂山将军1915年2月13日出生在缅甸中部马圭县那卯镇的一个律师家庭。父亲吴巴是一位爱国律师,祖父做过贡榜王朝的地方官吏;母亲杜素是家庭妇女。昂山将军是全家最小的儿子。

有出版物介绍昂山将军身材矮小,其貌不扬,不修边幅。1933年,他进入仰光大学读书,坚强刚毅,生性大胆。1940年8月,昂山来到中国沿海城市厦门,寻求中共的帮助,还为自己取了一个“唐龙祥”的中文名字。但这次中国之行毫无收获,还被闻讯赶来的日本特务侦破——日本需要进军缅甸的“内应”。昂山被送到东京,他又为自己取了一个日本名字:面田纹次。所以,昂山在二战中的“名声”并不太好,他最初亲日,和盟军是对立的。

昂山将军是缅甸共产党的创建人之一。1938年初,他和后来的缅共主席德钦丹东、缅甸总理吴努3人同一天加入“我缅人协会”(即缅甸第一个民族主义组织德钦党)。次年8月15日,德钦党内的马列主义分子、左翼分子德钦丹东等人发起并成立了缅甸共产党,昂山当选为第一任总书记。当年的新华社是这样报道的:“在1945年,缅甸共产党曾与昂山、达钦努(作者注:即“德钦丹东”)等合组了争取缅甸独立的‘反法西斯人民自由同盟’。”“在1946年的8月,在英帝国主义的怀柔、分裂政策下,以昂山为代表的资产阶级集团背叛缅甸民族革命与英国作了妥协,于今年(1948年)1月成立所谓‘独立政府’,并宣布缅共非法”。(《争取民族独立民主自由东方人民英勇斗争》,《人民日报》1948年8月31日)在报道中,昂山是“上层右冀分子”“卖国贼”“伪军总司令”。

到了1949年,中共对昂山的看法有所转变,措辞也有所缓和。新华社在《缅甸克仑族事件》一文中这样写道:“英国曾经一方面唆使前缅甸自由同盟主席昂山把共产党排斥出自由同盟,这样来分裂缅甸独立运动;另一方面又唆使英国的忠实走狗——所谓缅甸爱国党的头子宇素,暗杀了昂山。”(《人民日报》1949年4月15日)

新中国成立后,中共对昂山评价有了重大改变。1954年6月,藉第一次日内瓦会议休会,当时的政务院总理兼外交部长周恩来访问缅甸,28日下午3时偕顾问乔冠华、王倬如和驻缅甸大使姚仲明,“谒昂山墓并献花圈”。

1946年9月,在缅甸人民中享有很高威望的领袖人物昂山将军出任缅甸临时政府总理,当时昂山素季才1岁多。10个月后,即1947年7月19日,一群暴徒闯进缅甸行政委员会秘书厅,杀害了正在开会的昂山将军和其他6位部长——这就是震惊世界的缅甸“1947年7月惨案”。为了纪念这位缅甸民族英雄,人们在仰光市中心大金塔附近建造昂山将军陵墓,安葬昂山将军和他的6位战友。那里绿草如茵、鲜花似锦,在一座不高的平台上,树立着7块墓碑,中间一块碑石最大,下面安放着昂山将军的骨灰。此外,缅甸政府还将仰光市内著名的大湖风景区改名为“昂山将军公园”,公园里有一尊昂山将军的铜像。仰光市中心的一条繁华大街也被命名为“昂山将军路”。

1945年6月19日,昂山素季出生于仰光市,从少年到中年,她很长时间不在国内生活,中学时代是在印度度过的。1963年她进入英国牛津大学,攻读哲学和政治经济学,接受正统的西方教育。大学毕业后,昂山素季一度在伦敦东方问题研究院任助教,然后在约联合国行政和预算问题咨询委员会秘书处担任专员。她还曾以外交部专家的身份在不丹工作。1985~1987年,昂山素季分别在日本东京和印度西姆拉的大学任教。1988年9月昂山素季与昂季(任党主席,不久退党)、丁吴(任党副主席,后任党主席)等人一起组建了拥有100多万名党员的“缅甸全国争取民主联盟”,昂山素季担任这个缅甸最大政党的总书记。但是缅甸军政府根据“防止缅甸联邦遭受危害法”,在第二年7月20日以“危害国家”罪名,将昂山素季软禁在家中。缅甸军政府新闻委员会负责人吴觉桑,在记者招待会上指责昂山素季和丁吴“违反了法律”,“给国家造成了危害”,“在军队和人民之间制造分裂”。吴觉桑说,根据有关法律,这两人有可能被软禁1年。实际上,到1995年7月,缅甸国家恢复法律和秩序委员会才宣布解除对昂山素季的软禁。昂山素季被软禁后,全国争取民主联盟领导机构进行了改组,但总书记一职一直空缺。1995年10月,刚刚获释的昂山素季重新当选为全国民主联盟总书记。

1972年昂山素季在英国结婚,丈夫迈克?阿里斯是位藏学家,他们育有两个男孩。昂山素季曾两次试图离开缅甸,但都没有成功,而且进一步恶化了和军政府之间的关系。丈夫迈克·阿里斯获准于1996年到缅甸最后一次探望昂山素季,从此终身不准踏入缅甸国土。1999年3月,迈克·阿里斯在伦敦因患末期前列腺癌病逝,军政府批准昂山素季出国奔丧,但她拒绝了。2000年9月,缅甸军政府将昂山素季重新软禁,2002年5月再度获释。

2003年5月30日,昂山素季在缅北实皆省进行旅行时,缅甸反对党全国民主联盟(民盟)的支持者与政府支持者在实皆省耶乌镇发生流血冲突,缅甸军政府逮捕了正在此地的昂山素季和丁吴,并软禁了在仰光的民盟其他领导人,关闭了民盟设在仰光的总部及设在其他邦、省的分部,以及全国的大学和学院。对此,联合国、东盟、欧盟、美国和日本等国际组织和国家纷纷发表声明,要求立即释放昂山素季及其他民盟成员,以实现缅甸的民族和解。美国方面还提出,作为美国中止对缅制裁的条件之一,缅甸政府必须释放昂山素季。但昂山素季还是长期“被限制居住”,“被政府限制自由”,一直到2010年11月。不过,在被软禁期间,到访的联合国缅甸事务特使拉扎利、联合国秘书长特使甘巴里、美国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东亚和太平洋事务小组委员会主席吉姆?韦布、美国负责亚太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库尔特?坎贝尔都会见过昂山素季。

1988年4月时,昂山素季为何会从英国回到缅甸仰光呢?那是因为她的母亲——昂山将军的夫人杜庆芝生病了,她回来探望并照顾中风的母亲,那是1988年、1989年缅甸国内情况最差的时候。1986年缅甸被评为“世界上最不发达的10个国家”之一,老百姓的情绪就不稳定了,民族自尊心被“最不发达国家”的头衔深深刺伤,纷纷抱怨:是谁把我们的国家搞得这么穷?政府在做什么啊?为什么要捧着金饭碗讨饭?缅甸政局一度出现动荡。一些政治势力,即昂山素季后来的一些合作伙伴求她留下来,利用她的威望、昂山将军的威望牵头搞“民主运动”。当时昂山素季一下子拿不定主意,就去找她的叔叔,缅甸前最高法院院长、首任驻华大使吴敏登商议。吴敏登态度很明确,他对昂山素季说:我看你不合适,因为你长期不在缅甸,不了解缅甸,起不了作用,不要参加这个“民主运动”,还是赶紧回英国去吧。但那些政客还是不断地游说昂山素季,加上昂山素季本人也想为缅甸做点事情,最后还是留下来了。决定留在缅甸后,昂山素季就积极投入国内的“民主运动”。

当时,我非常关注昂山素季这个人,因为我认为她有能力,又受过西方的教育,可能可以为缅甸做点事情,成为缅甸的一种新兴力量,对缅甸的发展可以起到正面作用。一开始,昂山素季参加“民主运动”时,反响很好。首先,父亲昂山将军的威信,帮助昂山素季得到了人民的认可。其次,昂山素季接受过高等教育,讲话得体,口才非常好,演讲有一定水平,回答问题能够抓住人心。举个例子,缅甸人对昂山素季最大的成见就是她嫁了个外国人,他们认为昂山素季应该嫁给缅甸人。一次,昂山素季到上缅甸北部曼德勒等地区演讲时,就有人当面提出这样的问题:“你为什么嫁给外国人呢?”昂山素季回答:“在我的少女妙龄时代,我的周围都是外国人,身边没有一个是我们的缅甸国民,如果说那时候我身边有缅甸人,我肯定会和他结婚而不会和外国人结婚的。”缅甸人听后非常高兴,完全原谅了昂山素季,她的威望不断提高。

1988年8月,仰光连续发生大规模示威,群众要求结束一党制、实行民主。同时,工人罢工使火车、飞机运输陷入停顿。首都好几天买不到报纸。8月26日,昂山素季在仰光大金塔前的一个大约有几十万人的集会上发表了讲话,要求当局尽快建立一个临时政府,以便安排大选。她还号召军队支持大众的愿望。

那时的昂山素季差不多每天都举行公众演讲。在演讲中,她把矛头指向了吴奈温和军队。不仅她本人反对军政府,而且还鼓动民众反对军政府,理所当然地,昂山素季成了军政府的敌人,并最后成为一个有实际行动的“反对派”的主要领导人。其实,在这个过程中,昂山素季也有做过错事,说过错话的时候。就像她叔叔所讲,她没有长期在缅甸生活的经历,对缅甸没有透彻的了解,很多事情只是凭自己一些理性或感性的认识来做。比如,昂山素季曾经发表演讲,呼吁西方各国继续制裁缅甸,号召外国人不要到缅甸来投资,要求外国游客不要来缅甸旅游,因为游客花的大部分钱都进了军政府口袋里,促进旅游业是对军政府独裁的支持。这样的说法遭到了很多缅甸人的反对,伤了缅甸国民的心。缅甸人说:“我们国家现在正需要外资,你让外国人不要来投资,你这是在帮缅甸还是起相反作用啊?”

又比如,昂山素季错过了一个非常好的为国效力的时机。当时军政府邀请她出任缅甸政府部长,如果她同意了,她和军政府之间的敌对关系便会迎刃而解。这样,他们就能够齐心协力地建设国家,发展缅甸。虽然曾经一度有传说昂山素季要和缅甸军政府“合作”,但最终没有成功。现在昂山素季和缅甸军政府之间的问题受到西方的控制,被西方所利用。西方似乎把昂山素季当作一个“道具”,要用的时候就拿出来,敲打敲打缅甸政府。慢慢地,她在缅甸的威信就下来了。加上她后来被政府软禁,我想软禁的生活对人的心灵肯定有一定的影响。

我和昂山素季只见过一次面,那是在一次招待会上,由美国代办介绍的,当时我是一等秘书,美国临时代办是她的座上客。后来我以中国驻缅甸大使的身份再次回到缅甸时,昂山素季提出要见我。但我不能再见她了,因为作为中国驻缅甸大使,一般是不见反对派的。

1999年,昂山素季的丈夫迈克?阿里斯临终前夕,缅甸军政府从人道主义立场出发,同意她去英国见丈夫最后一面。可是她不敢离开缅甸,因为如果去英国的话,肯定再也回不到缅甸了。那就相当于一辈子流亡国外,所以她连丈夫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昂山素季这个人很有毅力,但她为此作出的牺牲实在是不值得,我很为她可惜。就像她叔叔吴敏登讲的,她对自己的处境、自己的情况,没有很好的了解,更想不出好的处理办法。另外,西方对她的做法也间接地害了她。昂山素季问题一直到现在都还是缅甸的一个政治问题。但现在谈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呢?昂山素季已是接近70岁(作者注:2015年为70岁)的老太太了,一个人要成为政治人物,就要真的能为这个国家做点事情才行,像南非的曼德拉一样,但昂山素季现在还能做什么呢?我不知道这个问题以后如何发展。但是,这个问题的确会在今后继续影响缅甸的社会、政治走向。

【程瑞声:昂山素季未说过不利于中缅关系的话】

我在1987年到1991年担任中国驻缅甸大使期间,曾4次见到昂山素季,也曾到她的家中正式拜访。

昂山素季被软禁前,我们和她始终保持接触,她也从来没有回避和我见面。因为昂山素季知道我的背景,我长期致力于中缅友好,算得上是缅甸人民的老朋友,从1952年开始就在缅甸工作了。不过,昂山素季被软禁后,我们便再没有联系了。

我和昂山素季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外交场合。1988年9月14日中午,孟加拉驻缅甸大使举行午餐会,我和昂山素季,还有她的丈夫迈克?阿里斯进行了友好的谈话。昂山素季表示,她已听说过有关我的不少情况,还谈到她在50年代曾随她的母亲,昂山将军夫人杜庆芝到中国使馆做客。

昂山素季在向我和其他在座的使节介绍缅甸形势时说,她和其他反对派领导人已向缅甸大选委员会明确表示,他们要的不是大选,而是临时政府。我问昂山素季,反对派是否同意由中间人士组成临时政府。她说不能同意,临时政府必须由人民能接受的人士(即“反对派”)组成。从昂山素季的谈话中,我感到政府和反对派已无妥协的可能。果然4天后,缅甸军队就接管了政权。

在缅甸军政府成立后,由于实行多党制,党派林立。我们同缅甸各党派都保持了一定的联系,以了解他们对缅甸形势的看法。当时最大的反对党是全国民主联盟,由昂山素季担任总书记。

1988年10月6日下午,我到昂山将军夫人杜庆芝家中拜会了昂山素季。昂山素季刚从外面回来,她的丈夫也在家。杜庆芝家同我上次拜会她时已大不相同,环境幽静高雅,人来人往,现在则已成为昂山素季的办公室和“战斗指挥部”。

我和昂山素季的谈话气氛不错。当我谈到缅甸军队接管后形势对缅甸反对党派不太有利时,昂山素季表示形势并非不利。由于军队镇压了群众,人民对军队不满,各种群众组织仍然存在。她说,军政府领导人吴貌貌只是吴奈温的一个面具。她认为缅甸军人不能长期维持统治,并问我是否听说仰光华人区已在打赌军政府何时下台。我表示没有听说。

我问及全国民主联盟对恢复缅甸国内和平问题的态度,昂山素季表示该党主张政治解决,但在纲领中如何提法尚待研究。昂山素季谈到该党建议同苏貌将军谈判,但苏貌答复现在很忙,以后再说。昂山素季希望我能拜会苏貌和缅甸军政府其他领导人,做些工作,劝他们和解。她说,军队府比较喜欢吴昂季、吴努,而不喜欢全国民主联盟另一位领导人丁吴和昂山素季。

昂山素季表示希望中国以技术理由暂停同缅甸军政府开展边境贸易。我就此作了解释,表示这不可行。希望她向学生领袖作些解释。

昂山素季的英国丈夫迈克·阿里斯当时也在家,起初参加了谈活,谈到昂山素季整天忙于革命,他则无所事事,问我是否能向他提供一些藏语书籍,供他研修使用;我表示我们使馆没有,但可以请国内有关部门提供一些。后来因有其他客人来访,迈克·阿里斯便告退了。

后来,我向北京外交部建议收集一些藏语书籍送给迈克。外交部很快寄来几十本藏语书籍,由我代表使馆赠送给他,他也给我复信表示了感谢。

1988年12月27日杜庆芝病故后,邓颖超给昂山乌和昂山素季发了唁电。我也去昂山素季家中吊唁,送了花圈,并参加了葬礼。由于1989年7月20日起昂山素季被军政府软禁,此后我们没有再见面的机会。1989年5月,全国民主联盟在大选中获得压倒性的胜利,在485个议席中获396个席位。我曾前往该党总部祝贺。当时的出发点是这样的:我们在外交方面要对事件有个交代。

由于缅甸军政府主张先召开国民大会,制订新的宪法,大选后没有实现政府更迭。

记得缅甸军政府执政后有一次我回国休假时,驻缅甸使馆报告称,缅甸全国民主联盟已向缅甸军政府建议,由中国驻缅大使和日本驻缅大使担任该党和缅甸军政府之间的调解人。正当国内准备研究这一问题时,驻缅甸使馆又报告称,缅甸军政府已拒绝了全国民主联盟的建议。我们对此事就不再处理了。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昂山素季从未说过不利于中缅关系的话。在希拉里访问缅甸时她也说:缅甸仍然要和她的亲密邻邦中国保持友好关系,我觉得这是很好的。可以说,20多年前我们国家在缅甸所做的公共外交工作,一直到今天还在起作用。

(作者系浙江财经学院中国外交人物研究所所长、教授)

 

 

 

林则徐是“开眼看世界第一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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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则徐是“开眼看世界第一人”吗

文│安立志

 

“林则徐是满清时代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中国近代史》上册,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是著名历史学家、近代史专家范文澜的看法,此观点一经问世,更被简化为“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而被后人沿用。其实,从鸦片战争到20世纪初期,对于林则徐的评价还是多元的,但发展到后来,便只剩下褒扬、赞美与歌颂。

应当指出,就焚烧鸦片、抵抗英军而言,林则徐当然是民族英雄。唯将其誉为“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则不无可议。当然,林则徐在作为钦差大臣受命查禁鸦片后,无论出于夷夏大防,还是出于了解对手,他的确做过一些了解外部世界的工作,比如“刺探夷事,翻译夷书”,于是就有了辑录与翻译《华事夷言》《四洲志》《各国律例》等事迹,就此而言,不能说林则徐没有“开眼看世界”,只能说他的视野极其有限——即使他看到了世界的巨大变化,但在应对上,仍然停留在封闭的园囿里。

我们不妨先看一下民国时期的史学界对林则徐是如何评价的。著名历史学家、近代史专家陈恭禄认为:“林则徐……虽在交通便易之城,而亦不知外国之情况……其失败之主因,多由于对外知识之浅陋,以为英国毫不足畏,欲以武力恫吓解决,乃不辨明有罪无罪,一律围困之于商馆,使其饿而缴鸦片。”(《中国近代史》,商务印书馆1934年版)另一位著名历史学家、近代史专家郭廷以则指出:“林文忠公则徐之为鸦片战争中的中心人物,这是中外所公认的。但是就外国人的眼光来看,总以为他太自大,太强横,他对外的态度完全是传统的东方式的,不若和他同时同在此幕剧中占同样重要地位的满洲人琦善、耆英等具有外交家的风度与知识。”(《近代中国史》,商务印书馆1940年版)

即使是范文澜,在赞颂林则徐的同时,也还保持了当时历史学界的部分共识:“林则徐的才能在当时虽然是第一流,但闭关时代的封建知识限制了他,使他对于中国以外的世界,尤其是资本主义的世界,茫然无知。他起初和一般士人一样,抱着‘天朝声威’可以‘慑服夷人’,‘茶叶大黄,外夷若不得此即无以为命’,‘绝市闭关,尔各国生计从此休矣’一类自高自大不识时务的旧见解。”(《中国近代史?上册》,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只不过,这些话在现实政治对林则徐的选择性利用方面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来自外界的评价,当然是考察历史人物的重要维度,然而,从历史人物自身的言行来考察该历史人物本身,同样不失为历史研究的重要方面。

【林则徐眼中的“西洋景”】

在此,笔者想通过几个侧面分析一下林则徐是如何“开眼看世界”的,或者说他看到了外部世界的什么“西洋景”。(此处运用的资料全部出自林则徐个人的著述和文字)

关于国际关系。在林则徐之前的时代,中央王国的士大夫们,不论朝廷以何名号、皇帝姓甚名谁,无不充斥着“华夏上国,怀柔万方”的“天朝”心理。天朝居于天下之中心,周围不外乎东夷、西戎、南蛮、北狄而已。在林则徐眼里,仍然是夷夏大防,除了“藩属之邦”,就是“八荒岛夷”,如此而已。在清朝士大夫笔下或口中,对于不知来自何方、长相迥异于炎黄子孙的蛮夷,往往充满了丑化、矮化或妖魔化。1839年8月3日,林则徐代皇上起草的《拟颁发檄谕英国国王稿》,据说被英人看到后,曾经腾笑外邦,甚至为船上的水手、医生所嗤笑。林则徐笔下的清朝皇上以“天下共主”“全球上帝”“世界救星”自居,俯视众生;而林则徐则以上级责备下属的口吻教训英国女王:“洪惟我大皇帝抚绥中外,一视同仁,利则与天下公之,害则为天下去之,盖以天地之心为心也。”毕竟是天朝上国的钦差大臣,林则徐按照批评与表扬相结合的原则,对英国国王说,“贵国王累世相传,皆称恭顺,观历次进贡表文云:‘凡本国人到中国贸易,均蒙大皇帝一体公平恩待’等语”。“我天朝君临万国,尽有不测神威,然不忍不教而诛,故特明宣定例”。(《林则徐全集》卷五,海峡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因为林则徐已经“开眼看世界”,他已不同于古代中央政权将“化外蛮夷”当作动物世界的“猃狁”与“犬戎”,也确实有进步、有发展,在他起草的文件中,不时出现将“英吉利”称为“咭唎”、把美利坚称为“咪唎”等为今人不明所以的文字,这与当时中国民间将西方人称为“红毛番”实在异曲同工——当然这并非林则徐的发明。

关于国际贸易。既然中英是天朝与蛮夷的关系,当然不存在平等的国际贸易,只能是天朝的赐予与施舍,或者是藩属的朝贡与沾恩。林则徐在檄书中道:“窃喜贵国王深明大义,感激天恩,是以天朝柔远绥怀,倍加优礼,贸易之利垂二百年,该国所由以富庶称著,赖有此也。”“至夷商来至内地,饮食起居无非天朝之恩膏,积聚丰盈无非天朝之乐利……”意为因为英国国王恭顺满清天朝,感激上国天恩,所以天朝才对这些蛮夷破格优待,让你们享受了200年的贸易之利。英国之所以能成为富庶的现代国家,不是因为你们工业革命的成功,而是全靠我们天朝的恩典。被官方史家负面评价的清朝大臣琦善,曾给道光帝上过一则《尊旨覆奏禁烟折》,其中言:“内地实有可制外夷之权……则大黄、茶叶是也……盖(西洋各国)地土坚刚,风日燥烈,又日以牛羊肉磨粉为粮,食之不易消化,大便不通立死。每日食后,此为通肠之圣药。大西洋距中国十万里,亦惟茶叶是急,英吉利较近,皆不能离此。”在琦善看来,英国人之所以强烈要求与中国通商,是因为他们离开中国的茶叶、大黄,会因大便不通而憋死。

值得注意的是,这不仅是琦善的看法,也是林则徐的看法。1839年3月,林则徐在《谕各国商人呈缴烟土稿》的通令中指出:“况茶叶、大黄,外夷若不得此,即无以为命,乃听尔年年贩运出洋,绝不靳惜,恩莫大焉!”他在代皇上起草的致英国女王的檄书中也说道:“况如茶叶、大黄,外国所不可一日无也。中国若靳其利而不恤其害,则夷人何以为生?又外国之呢羽哔叽,非得中国丝斤不能成织,若中国亦靳其利,夷人何利可图?”言外之意是,中英贸易的实质是,中国无求于英国,英国却离不开中国,比如中国的茶叶和大黄,如果天朝不向英国出口,这些野蛮人就一天也无法活下去。即使英国的纺织品,也全靠天朝提供原料;如果天朝控制出口,英人也就无利可图。

关于敌我局势。中国早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古训。然而,林则徐作为受命于朝廷处理重大涉外事务的钦差大臣,尽管搜集了一些敌国情报,翻译了一些外国法条,但在制订重大涉外战略时,仍体现了相当程度的封闭与盲目,以致在对敌我态势的分析判断中出现了重大失误。1839年9月1日,他在《请严谕将英船新到烟土查明全缴片》中,向中央报告:“臣等细察夷情,略窥底蕴,知彼万不敢以侵凌他国之术窥伺中华,而其胠箧奸谋,总以鸦片为浸淫之渐。”事实证明,这只是林则徐的妄自尊大、自欺欺人。林则徐昧于情势,根本不了解英国政府对禁烟事件的反应。后来的发展证明,英国政府不仅在1840年之初就派出了由16艘军舰组成的侵华远征军舰队,而且向中国政府正式发出了外交照会(巴麦尊照会),照会称:“本文件签名人、英国外交大臣巴麦尊,谨照会中国宰相:因中国官员伤害侨居中国的英国臣民,并侮辱英国女王,故女王陛下特派遣一支海军兼陆军前往中国海岸,向中国皇帝要求赔偿及匡正。”(《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中华书局1964年版)外交语言足够婉转,作战计划却相当完备。然而,这一切林则徐都懵然不知,他认为英国至多不过是“私约夷阜一二兵船”,“未奉国主调遣,擅自粤洋游奕,虚张声势”。

在近代史上,谈到中国的丧权辱国,一些爱国人士往往归结为列强的船坚炮利,那么,林则徐眼里的英国海军是怎样的呢?1839年9月,林则徐在奏折中断定英船只适合外洋作战,一进入内河将无计可施。1840年7月3日,林则徐颁发的《英人鸱张安民告示》,几乎可以视为战争动员令,他对英国炮舰的看法一仍旧惯,“彼若敢来内河,一则潮退水浅,船胶臌裂,再则伙食尽罄,三则军火不继,如鱼处涸河,自来送死,安能生全?”1840年7月,此时定海已被英军攻陷,林则徐却一无所知,他在给皇上的奏折中仍坚持认为:“夷船所恃,专在外洋空旷之外,其船尚可转掉自如。若使竟进口内,直是鱼游釜底,立可就擒,剿办正有把握。”

此外,林则徐对英军陆战能力的判断也是典型的误判。1840年7月,林则徐在《英人鸱张安民告示》中,将英军视为不同于人类的“异类”,“一跌不能复起”的英军像没有膝盖的木偶。鸦片战争爆发后,英军舰队北上攻占定海,林则徐在上报的奏折中认为:“第彼之所恃,只在炮利船坚……一至岸上,则该夷无他技能,且其浑身裹缠,腰腿僵硬,一仆不能复起。不独一兵可以手刃数夷,即乡井平民亦足以制其死命。”

关于外国印象。1840年1月号的《中国丛报》刊登了英船“杉达号”医生喜尔与林则徐的接触经过,“提到土耳其的名字时,他问是否属于美国,或是美国的一部分。我们告诉他土耳其距离中国几乎需要一个月的航程。他似乎很惊奇。”(《鸦片战争》第一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而此时的林则徐已到任广东一年有余。

1839年9月3日,林则徐视察澳门归来,在日记中记下了他对欧洲人的印象:“惜夷服太觉不类:其男浑身包裹紧密,短褐长腿,如演剧扮作狐、兔等兽之形。其帽圆而长,颇似皂役……其发多卷,又剪去长者,仅留数寸。须本多髯,乃或薙其半,而留一道卷毛,骤见能令人骇,粤人呼为鬼子,良非丑诋。更有一种鬼奴,谓之黑鬼,乃谟鲁国人,皆供夷人使用者,其黑有过于漆,天生使然也。”这就是林则徐眼中的欧洲人的形象,大抵畜类、丑类而已。

如果说林则徐将从事不法鸦片贸易的欧洲人称为“西洋鬼子”情有可原的话,那么,他把其中的黑人称为“鬼奴”,则属于鄙视或蔑称了。在另一份材料中,他对黑人的观念则明显地带有种族歧视的性质,他在《英人鸱张安民告示》中言:“如英夷兵船一进内河,许尔人人持刀痛杀,凡杀有白鬼一名,赏洋一百元,杀死黑鬼一名,赏洋五十元。”在世界近代史上,非洲大陆的黑色人种,长期遭受欧洲殖民者的欺压与侮辱。林则徐笔下所谓黑人只是“供夷人使用者”,大抵也属此类性质。就此而言,他们的命运与近代史上同样遭受列强欺凌的中国民众是一样的。可见,林则徐对黑人的侮辱与鄙夷,由此体现出来的对世界不同种族的文明视角,并不比欧洲白人更文明。

关于爱国节操。尽管1839年9月1日,林则徐曾向朝廷作出了英军不敢对我侵犯(“彼万不敢以侵凌他国之术窥伺中华”)的误判,然而,三年之后的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八月上旬,他在发配伊犁途中的私人信件里,竟然以“马后炮”的形式,为自己当初的错误判断而导致的战争失败进行开脱与辩解:“英夷兵船之来,本在意中。徐在都时所面陈者,姑置勿论,即到粤后,奏请敕下沿海严防之,亦已五次。”对于林则徐这样的朝廷高官,我们应当相信他对皇上事前的报告呢?还是应当相信他对友人事后的辩解?

1842年8月,林则徐被朝廷贬谪伊犁路经西安,在与家人告别时赋诗两首,其一即《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谪居正是君恩厚,养拙刚于戍卒宜。戏与山妻谈故事,试吟断送老头皮。”曾被今人反复引用的林则徐的名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即出之这首诗。然而,几天后,他从西安走到兰州,在《致姚椿、王柏心》的私人信件中,他清醒而客观地分析了敌胜我败的原因:“彼之大炮远及十里内外,若我炮不能及彼,彼炮先已及我,是器不良也。彼之放炮,如内地之放排枪,连声不断。我放一炮后,须辗转移时,再放一炮,是技不熟也。求其良且熟焉,亦无他深巧耳。不此之务,既远调百万貔貅,恐只供临敌之一哄。况逆船朝南暮北,惟水军始能尾追,岸兵能顷刻移动否?盖内地将弁兵丁,虽不乏久历戎行之人,而皆觌面接仗,似此之相距十里八里,彼此不见面而接仗者,未之前闻,故所谋往往相左。徐尝谓剿夷有八字要言,器良、技熟、胆壮、心齐是已。第一要大炮得用,今此一物置之不讲,真令岳、韩(指南宋名将岳飞、韩世忠)束手,奈何,奈何!”作为鸦片战争的当事者与指挥者,他的经验与教训,对于国家都是弥足珍贵的,都应成为国家防范与抵御外部侵略的极其重要的鉴戒与财富。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随后写下的几句话:“两先生非亲军旅者,徐之覙缕此事,亦正为局外人,乃不妨言之,幸勿以示他人,祷切,祷切。”此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深意荡然无存。他既没有向皇上报告敌国真相,也没有向国家提出改革建议;他眼见朝廷睡在梦中,国家日趋衰弱,却不肯牺牲自己的名誉去奋斗。在林则徐看来,个人的名誉重于国家危亡。

著名历史学家、外交家、曾任国民政府驻联合国常任代表的蒋廷黻就指出:“中国士大夫阶级(知识阶级和官僚阶级)最缺乏独立的、大无畏的精神。无论在哪个时代,总有少数人看事较远较清,但是他们怕清议的指摘,默而不言,林则徐就是个好例子。”《中国近代史》,商务印书馆1938年版)真可谓入木三分!

与外国人的交往。“开眼看世界”即今日之“放眼世界”,而身边的外国人,正是最方便的媒介。那么,两广总督林则徐是如何与外国人打交道,如何处理涉外事务的?林则徐与美国医生伯驾的交往恰为一例。

伯驾是一位在广州行医的美国人。1839年,林则徐在广州因患疝气而间接托人请其开方诊疗。当年7月,林还请伯驾翻译《各国律例》若干段落。伯驾虽说是林则徐的医生,却从未见过林则徐。林则徐作为清廷的封疆大吏,也没有平等地接见过其他外国人。有史料称,伯驾打算送林则徐三样礼物:一本《各国地图集》、一部地理书、一架地球仪,林则徐却要伯驾先填“请愿书”,意思是:给我送礼是你的荣幸,要先请示,我答应了才行。伯驾一气之下便拒绝再送。其实,早在鸦片战争开始前,伯驾就看出林则徐“不了解西方法律和国际惯例”的弱点。

1839年7月,伯驾给林则徐写信,详细阐述了他对中英局势的看法,并指出了林则徐禁烟运动的一些缺憾:“钦差大臣由于不了解各国的法律,不晓得他们的强大,无意识地采取了与友好国家惯例相抵触的措施,已经程度不轻地得罪了英国。”他表示:“鄙人愿不惜个人生命的安危,采取任何手段帮助大国之间恢复和好。”“我还要进而向阁下建议,最好能预见到战争的害处,撇开‘强硬的语言’,采取和平的解决办法……英国已经在世界各地占领了许多国家,我担心英国也希望占领中国……”(《从马礼逊到司徒雷登》,上海书店出版社2005年版)有种种迹象证明,林则徐当年收到了伯驾的信,但他并未答复——于是,清廷失去了避免战争的最后机遇。1840年4月,伯驾给美国的亲属写信说:“中国和大不列颠的战争看来是无法避免了,而且在不远的日子就会爆发。我已经施加了我一点小小的影响,让中国能预见和避免这次不幸,但是他们太骄傲,不肯屈从,而且是深深地陷在无知之中,对已经被他们从兽穴中弄醒的狮子(英国)的力量,仍然毫无感觉。”两个月后,鸦片战争爆发了。三个月后,林则徐被革职。1842年8月,这场战争最终以清朝的割地赔款而告结束。

在中国近代史上,林则徐无疑是一位抵御外侮、反抗侵略的民族英雄或者爱国者。但若称其为“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难免失之偏颇。只能说他比同时代的封建士大夫多看了“有限的”几眼。妨碍他视野的正是专制王朝、传统文化以及囿于自身的种种局限。在中国的文化环境中,对于历史人物的评价,往往忘记了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在我们的历史教科书中,一个历史人物,往往一好百好,以致一俊遮百丑,影响了人们对历史人物客观的、全面的、立体的看法。这样的历史教育,是应该改革了。

(作者系文史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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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道炫:抗日战争决定了中国革命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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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道炫:抗日战争决定了中国革命的走向

蒋保信

黄道炫,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主要从事民国史、中国革命史研究。

 

日本误判了中国人的忍耐限度

《同舟共进》:最近看了刘统老师的一篇文章,他说侵略中国是日本当时的基本国策。西安事变之后,蒋介石签了国共合作协议,日本为了不让中国有足够的时间增强实力,就迫不及待地发起了全面侵华战争。您怎么看这个观点?

黄道炫: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虽然也关注,但不是我的研究重点,也许中日关系的研究者会谈得更深入。对于抗日战争,我们的视角不宜仅仅停留在中日两个国家之间,如果这样,很多问题恐怕会被放大。就像1930年代,共产党觉得蒋介石的国民党很重要,但蒋介石未必会觉得共产党有那么重要。考察中日关系时,我们通常会觉得日本也把中国看得很重要,否则它为什么要侵略我们呢?实际上,日本未必真的把中国当作首要对手。从1880年代以来,俄国是日本的首要敌人,英国和美国也是很重要的假想敌,中国和印度只能排在第三层次,是日本所谓需要去改变的对象。这种地位的排序,直接体现在日本的国策和国防计划里。

1930年代中期尤其是西安事变后,随着中国政治统一的加强,以及蒋介石备战举措的展开,日本很可能对中国蓬勃发展的民族主义和国家走向统一、实力壮大的趋势保持警惕,但这种警惕会不会导致日本改变战略计划,很难作明确的判断,因为这方面的研究资料我看得不是很多。但就对相关研究的了解而言,我觉得在下这个判断时,还是要有所保留。日本确实是中日战争的挑起者,它想不断地从中国获取利益和资源,这是毫无疑问的。随着中国的退让,日本的野心会越来越膨胀,这也是毫无疑问的。但问题是,日本有没有一个计划,从七七事变开始,对中国发起全面的侵略战争?就我看到的材料而言,不一定能坐实这样的判断。

《同舟共进》:在我们中学的历史书上,都是把七七事变当作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的标志。

黄道炫:这是中日两国互动的结果。为什么呢?日本误判了中国人的忍耐限度,以及蒋介石的抵抗情绪,它以为还能通过压迫的方式在中国获取利益。“西安事变”这一个突发性事件,造成了国共关系的解冻,在某种程度上给蒋介石施加了一种承诺上的压力。诸多因素使得中国在七七事变时,已难以忍让了。其实,蒋介石当时仍有想退的意思,但日本误判了局势,没给他退路。在这种形势下,蒋介石只好跟日本开战。

战争是双盲的互动,我觉得中日战争应该是其中的典型案例。

《同舟共进》:假如日本侵略的动作不那么大,再给蒋介石一些空间,他可能还是会继续打压共产党。

黄道炫:他很可能还会退让。但退让后,采取什么手段对待共产党,倒很难说。从“九一八”事件以后,我对蒋介石的概括是,“一以贯之的抵抗和一以贯之的妥协的相反相成”。至于到底选择抵抗还是妥协,要看日本侵华的强度。因为当时的中国是一个弱小的国家,选择权不在蒋介石手里。

抗战期间,中国全方位落后于日本

《同舟共进》:抗战初期,中日两国的国力和军事实力分别是怎样的?

黄道炫:中国全方位落后于日本,在军事、政治、经济、社会等各层面,都不如日本。就拿钢产量来说,日本有一百多万吨,中国只有几万吨。在20世纪前半期,流行的词是船坚炮利,而造这些东西靠的是钢铁。钢产量是衡量国力的重要指标,中日的差距至少是十几倍。其他方面的差距,也都一样。

从社会层面说,明治以后,日本的社会组织就比中国更加严密,一旦政治需要,随时可以发挥作用。但在中国的传统社会里,社会组织是松散的。从民国开始,虽做了一些权力下探的工作,逐渐完善基层乡村社会的行政组织架构,但很多构想都没有真正付诸实施,也很难付诸实施。当时中国的社会,特别是乡村社会,确实跟孙中山说的那样,一盘散沙。在这样的情况下,征兵都没办法。国民政府想把募兵制变成义务兵制,准备了10年,从1928年提议要搞,1930年代开始做,但做到1937年以后,效果都很有限。户籍制度就没法建立起来,乡村的控制基本上要靠代理人,国家权力未能直接掌控。如果这个乡村代理人有道德感、为人也清正,这个乡村的秩序可能就比较好。如果代理人是一个贪婪的人,那个乡村可能就很糟糕。这对于建立一个应付现代战争的组织,会带来很大的难题。

另外,从军人受的训练说,中国也远不如日本。日本经历了长期的对外战争,经过对俄战争、对清战争、武力征服台湾等战事的历练,战斗力非常强。在这方面,中国是没办法跟日本比的,国民政府也就通过黄埔军校几个月的训练,培养了一些将领。士兵很多是临时招募的,多为军饷而来,年龄也不受限制,中国军队里经常有一些三四十岁的老兵。

《同舟共进》:七七事变后,日本侵华的兵力是多少?

黄道炫:常备兵是36万人。但日本有个强大的征召制度,有大批的后备役,这些后备役也分几等,第一等的随时可以集合,变成常备兵。你可以看看日本在七七事变后征兵的宣传画。它的兵都是以地域单位征召的,很快就可以集合,开赴前线。

能跟日本打成持久战,是最好的结果

《同舟共进》:抗战初期,国民党作为正面战场主力军,为何屡战屡败?

黄道炫:其实整个战争也没有赢过。至于原因,我想还是刚才谈到的,中日之间有全方位的差距。过去我们谈鸦片战争时,总是给中国找一些失败的理由,什么战术使用不当等。后来茅海建那本《天朝的崩溃》出来,用翔实的资料告诉我们,不管清朝怎么打,注定是要失败的。找那么多失败的理由,没有意义。中日战争也是这样的,中国面对日本在战场上注定很难取胜。我们当然也可以找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国民党自身有问题,但这并不是问题的核心。

《同舟共进》:所以,抗日战争注定是一场持久战。

黄道炫:能打成持久战,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我们现在认为持久战这个战略很高明,各种各样的人还在争持久战的发明权。其实那个时候,大家能够想到持久战,一点都不稀奇,这是最乐观的想法,也是正常人都会有的思维。所以,所谓持久战的发明权,并不是要害问题,关键在于怎么去打持久战。毛泽东在《论持久战》中提出了打持久战的方针,这才是他的厉害之处。

《同舟共进》:这么说起来,由于中日实力悬殊,假如不是太平洋战争爆发,英美介入抗日,中国可能会被日本消灭?

黄道炫:这个我倒还真不这么认为。必须得说,由于蒋介石坚韧而持久的抵抗,以及毛泽东敌后战场的开辟,确实给日本人造成了巨大的负担,使得日本想要在中国迅速结束战争的目标无法实现。而在当时的国际形势下,日本也不可能只停留在全力以赴地消灭中国,因为中国战场只是日本的一个战略方向而已。假如没有太平洋战争,美国不会那么早地对日作战,中国的抗日战争会怎么吊诡地延续下去,确实也是个话题,但最后的结果,肯定还会是日本战败。因为德国最后一定会完蛋,而德国完蛋以后,即使日本不去打美国,美国也会加入到对日战争中来。美国只要能从欧洲战场中腾出手来,一定会对日本开战。20世纪太平洋的对峙中,日本是美国的一个持久的敌人。我曾在一次讲演当中说,日本人偷袭珍珠港,真是疯了。但现在回头一想,日本不疯也没办法,他们大概也是看到了这样一个结果,与其等着最后被打,不如破釜沉舟先发制人。当然,现在看来,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仍然是很愚蠢的,如果不这样,也许还有其他可能性。但历史很难假设,一切就这样发生了。

国民党本身经不起战争的消耗

《同舟共进》:经过8年抗战,国民党似乎被拖垮了。抗日战争对国民党后来的发展有什么影响?

黄道炫:抗日战争对国民党来说,到底是利还是不利,也很难说。但起码可以说,抗战使得国民政府的权威呈现上升态势,而这正是它从1930年代起就一直追求的。

《同舟共进》:就是说抗日战争帮助了国民政府实现中央集权?

黄道炫:这是国民政府追求的一个目标,我也不认为这个目标就一定是错的。因为在此之前,从清朝以后,地方势力坐大所带来的后果,到北伐战争胜利后都没有消除掉。地方割据对于国家的发展有阻碍,经济、社会、政治等各方面的发展,在当时确实需要一个有效率、有权威的中央政府。国民政府当时追求权威和效率,这是政府必须要做的。因为在当时,你很难想象面对财政、外交、经济独立的地方政府,中央能够放手做一些事情。

抗战还促进了中华民族的凝聚。如果之前的中国是一盘散沙,那抗战确实把中国各民族空前地凝聚起来了,民族主义情绪高涨,然后逐步扩散到民间。在之前,民族国家这个概念很难渗入到民众中去,但抗战是一种催化剂,发挥了一定的作用。

在抗日战争中,国民党和蒋介石的地位是有所提升的,它既表现了极权的一面,又表现了开放的一面,对其他政治力量,甚至异己的政治力量,也表现出了包容的态度,建立了国民参政会。抗战使得中央政府和蒋介石的权威空前高涨,政令军令空前统一,民族空前凝聚,中国政治也空前开放,这对国民党来说是有利的一面。

问题是,国民党本身经不起战争的消耗。在战争这种非常态下,权力缺乏制约,腐败很容易滋生。比如军队,最高长官说了算,你无法想象不会发生克扣军饷的情况,人性的复杂一定会导致这样一个结果。我看过一些材料,不仅仅中国军队有走私活动,日本军队一样有走私,只是日军在走私的同时,一旦战争需要,马上就可以集合起来打仗,但中国军队走私就散掉了,这是区别。随着时间的推移,政治的腐化、军队的腐化,使人们看不到希望,民心逐渐衰退,这是执政党不得不承担的后果。

《同舟共进》:这也有可能是国民党自身的问题,即便没有抗战,它也可能会衰朽。

黄道炫:但战争会加剧它自身的问题,使问题凸显。如果没有战争,它也许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去控制。如果一些问题能得到控制,也许就会走上另外一个发展方向,我们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的存在。英国在二战中通货膨胀不比中国低,经济困难可能也不亚于中国,但是它的政治稳定,政治权威被民众接受的程度是中国无法比拟的。当然,即便如此,战争一结束,丘吉尔也马上被赶下台。也许战争结束后,蒋介石马上下台就是最好的结果。当然,在中国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只有共产党才能打成持久战

《同舟共进》:最近《人民日报》发文说,共产党在抗战中是中流砥柱。那在您看来,共产党都有哪些贡献?

黄道炫:现在很多人一谈共产党的抗战,就谈它打了什么仗,在战场上做了些什么事。其实,共产党的敌后战场跟国民党的正面战场承担的功能就不一样,敌后战场承担的是牵制、消耗日军的作用,正面战场承担的是正面抵抗日军的作用。既然分出了敌后战场和正面战场,我们就要知道它们的性质是什么,要从这个角度去谈。

《同舟共进》:从这个角度说,不管歼敌多少,共产党只要完成了它该做的事情,就是对抗战的贡献?

黄道炫:对,这其实是常识。但常识往往不被大家接受,常识常常不能成为常识。

共产党最大的贡献,是开辟了敌后战场,并使它长久地存在,坚持打击敌人。前面说了,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谁提出了持久战,而在于怎么去打持久战,这确确实实只有共产党这样一个政党才能做得到。有人说共产党在敌后其实就是混日子,如果是混日子,日本人就愿意让你在他的眼皮底下待着?有那么容易吗?日本有这么脓包吗?这样的看法,其实是另一种“抗日神剧”,事实不是那么简单。实际情况是怎样的呢?是在共产党展现出它的力量以后,日本受到了其他战场的牵制,在华北的力量越来越小,所以日本后来很忌惮共产党,它也知道没办法对付共产党,对共产党的策略是你不来惹我,我也未必非得去惹你。战争双方在这样的状态下,常常会有一种奇妙的对峙。毛泽东经常在报告里讲“有理有利有节”,就是说要有节制,对日斗争也要有节制,这是一个战略。

我最近写了一篇文章,讲共产党打持久战的“三驾马车”——游击战、根据地、正规军。这三点是共产党能够在敌后持久抗战的要害,带有一点总体战的味道。其中,平原游击战这个节点非常关键。我大概考察了一下平原游击战是怎么发展过来的。毛泽东知己知彼,他知道以中共的力量,正面对抗日本未必有利,也不能真正发挥作用,中共的长处是有组织、有纪律、有训练,能够发动群众。所以,一开始毛泽东就希望中共向这方面走,组织打游击战。他最早主张跟国民党正规军配合,当时的国民党在山西还有正规军,共产党在侧翼配合国民党正规军作战。后来太原失陷,毛就提出在山西进行山地游击战,坚持留在山地,而且一定要给八路军留后路,万一山西被日军占领,八路军要能够回到陕甘宁。从1937年一直到1938年3月底,毛给彭德怀、朱德他们的电报中都在反复强调后路问题,要留住回老家的路,否则就被人家给包饺子包掉了。当然,毛很灵活,尽管坚持山地游击,却又试探性地向平原发展,既窥察形势,也给山地根据地建立前哨阵地。

令人意外的是,这种试探性的出击取得了惊人的效果,冀南派了陈再道五百人部队过去,几个月后,这五百个人就发展到了三四万人。在华北,1938年4月,彭德怀报告说已经有12万人了。这让毛泽东看到了希望,以前没想到会有这种可能性,这时才发现原来在敌后的平原地区,还有那么大的空间。1938年4月21日,毛泽东就发出了开展平原游击战的指示,5月份开始拿出《论持久战》和《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两个文本,这两个文本基本上奠定了中共敌后游击战的思路。

中共就是用游击战的方式,发动民众,发展正规军,打总体战。我们现在可能会认为总体战是个很现代的事物,其实不是,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它在德国已经成型了。1930年代初,鲁登道夫写了《总体战》,1937年1月张君劢把它翻译成中文,12月份毛泽东就指示郭化若购买这本书。总体战在1930年代,已经成为一个世界性的潮流,毛在中国比较早地利用了这样一个现代战争的战术,持久战、游击战就是总体战的样板。

共产党有一批愿为革命献身的“三八式”干部

《同舟共进》:共产党在抗战初期是三万多人,到抗战结束之后有多少兵力,是怎么壮大的?

黄道炫:抗战结束后号称120万,实际上应该也差不多。

1938年4月,已经有12万人了,到了1938年底,其实已经有二三十万人。再经过两年的继续发展,1940年,大概有四五十万人,后来有个回落时期。日军在1940-1942年间加强了对共产党的扫荡,这是敌后根据地最艰难的时期,人员大幅度萎缩,根据地也大幅度萎缩,那时候真是苦熬。从1943年下半年开始,日本准备发动“一号作战”,大批兵源被抽调。稍晚一点,滇缅战场也开辟了,这对日本多多少少有一些影响。这两个变化使得日军在后方的兵源大幅度减少,几乎减少一半以上,这又给共产党留下了很大的发展空间。当然,国军也有着同样的机会,但国民党的敌后战场就没有发展起来,而且兵力一直在萎缩。

《同舟共进》:共产党为什么能够抓住机会壮大自己?

黄道炫:我想这是因为共产党是一个高度有效率的组织,党政军民一体化。共产党有一个发展模式,它到任何一个地方,首先追求的是量的发展,先膨胀起来,先把区块做大,再做精简追求质。并且,共产党培养的中层干部,具有很高的忠诚度,我看中共文件的时候,对这点感受很深。在国民党,很难找到这样一批为了革命事业,真的可以在相当程度上牺牲自己利益的人,但共产党却有一大批。一个强大的政党离不开这样的人,否则再好的主张也不会有人去贯彻实施。所以,共产党的这批人太重要了,抗战时期最典型的就是“三八式”干部。他们大多是城市知识分子,是在抗战大潮里面投身到民族革命中来的。他们加入中共的体系里,是要为民族生存而献身的,毛把这批人培养成了民族革命干部。

《同舟共进》:当时共产党为什么能够吸收到这样优质的干部呢?

黄道炫:两个条件让它容易吸收到。第一,共产党是在华北地区活动,而这些人很多都来自平津地区,离得很近。很多人刚开始是没有目标的,走到哪儿算哪儿,有些走到了西安,有些到了武汉。当时国共的统一战线也很重要,因为它允许共产党公开活动,在西安和武汉招学生。当然,战前共产党在平津地区的活动也培养了一批支持者。第二,国民政府当时还是正规办学,上学不是那么容易的,要到开学季才能进学校。而共产党的学校,可以随时来随时进,这比国民党灵活得多。很多人在大后方没有学校上,而共产党又正好提供了这样一个条件,大批人就通过各种渠道拥到延安去了。一个小小的延安,办了十几所学校,吸纳了几万知识分子。这几万知识分子对整个共产党素质的提高帮助非常大,他们接受了马克思主义革命理念的初步熏陶,再加上民族主义的基础,在共产党潜移默化的教育中,很多人就转化成了共产党的忠诚干部。

“三八式”干部是到目前为止,中共干部里最具贯彻力和行动力的一批人。他们的作用一直延续到改革开放初期,因为他们普遍出生在1920年代前后,改革开放初期正好到退休年龄。1949年以后,中共很多中层干部就是这批人。

《同舟共进》:毛泽东在1944年时写的文章中说“战争愈持久,我们愈丰富、愈强盛。数年之后,我们将出现为中国最强有力的政治力量,由我们来决定中国命运”。其实在整个抗战过程中,毛泽东一直特别注意壮大自身的实力。

黄道炫:非常注意,包括对这些干部的培训,他很强调政治优先。因为对毛泽东这些人来说,共产党自身的生存很重要;此外他们对自己也很自信,认为只有他们才能救国。

抗战胜利后,国共之局已定

《同舟共进》:抗日战争虽然是一场对日本的战争,但它对抗战胜利后中国革命的走向,是否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黄道炫:我认为是。抗战前夕,共产党一度奄奄一息,但国民党未必就能消灭共产党,共产党还是很有生命力的。到抗战结束后,共产党已经有了那么多军队和地盘,还有那么多装备,这时可以明确地判断,国民党已经无法消灭共产党了。国民党已经不具备绝对优势了。

其实,蒋介石对这种局势也不是完全没有了解,但人是很复杂的动物,尽管感觉到了危机,未必就能做出正确的举动。举个简单的例子,前段时间股市涨到5100多点,很多人都感觉到了危机,但同时又想着后面也许还有机会。即使感觉到危机,但不知道危机会是什么样子,更不会料到它会是一个崩溃性的结果。我记得蒋在1945年底的日记里曾说,以这样奄奄一息的经济状况,要承担战争,怎么可能?他在日记里,大概表达了这个意思。所以,蒋介石也不是不知道国民党的虚弱,但他完全想象不到,这种虚弱最后会给国民党带来那样的崩溃式的失败。

另一方面,毛泽东可能也不知道共产党最后的胜利会那么顺利,来得那么快。但是我觉得毛对自己的力量是相当有把握的,他对最后的结果肯定有一个期许。

《同舟共进》:如果概括一下,你觉得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呢?抗日战争为什么会让共产党实力上升如此之快?

黄道炫:我想还是共产党自身努力的结果。首先是1938年初,在华北抓住了机会。

长征使得共产党从东南地区走到西北地区,意外地使中共在抗战初期处于特殊的战略地位。如果没有长征,共产党一直待在华南地区,它想到敌后去很困难,会受到很多限制。因为长征,共产党到了华北,这是国民党在抗战时期控制不了的地区。

《同舟共进》:这么说起来,是否可以假设,随着共产党力量的壮大,即便不爆发太平洋战争,美国也没有对日作战,但日本到最后也还是会被中国人打败?

黄道炫:打败倒也未必。如果没有太平洋战争爆发,1942年时,共产党会遭遇日军更猛烈的蚕食,坚持也是比较难的。当然,就像我不认为国民党能够消灭掉共产党,我也不认为日本人真的能够把共产党消灭掉。但是共产党要想把日本人赶走,这个希望实现起来也相当困难。所以,还会是更加长久的持久战。

中国对二战的贡献:严重消耗了日本的实力

《同舟共进》:从国际上说,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有什么关系?我们现在都把抗日战争视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一部分,这是后来构建的,还是本来就是它的一部分?

黄道炫:日本和德意的关系,是在战争中逐渐形成的。当时国与国之间,合纵连横,世界上真正持续的盟友,大概只有英美,两百多年来没有互相背叛过。其他国家,像德国、法国、俄国等,阵营不断变化。二战之前,英日曾经是长期的盟友,后来主要因为日美矛盾不断加深,英日才慢慢脱钩。但是英日之间还是有一个亲缘关系,在对中国的政策上,可以明显看到英国和美国是有区别的。俄国和日本的关系很复杂,德国和日本的关系也很复杂,日、德、俄曾有过三国同盟的动议。所以,你很难说,在抗日战争刚爆发时,就存在明确对抗的两大阵营。那是后来随着苏德及太平洋战争的爆发,苏联、美国被迫卷入与德国、日本的战争,法西斯阵营和反法西斯阵营才真正成型。

我认为中国扮演的角色是拖住日本,日本人本来是要在中国获取战略资源,但最后反而被消耗了很大的实力,这就是中国在抗日战争中作出的最大贡献。

《同舟共进》:对中国的抗战而言,哪一场战争比较重要、比较关键?

黄道炫:我觉得哪场战争都不关键。就像我们讲共产党对抗战的作用时,不能只说共产党打死多少日军,我们在讲中国的抗战时,同样也不宜以某一场战争的胜负来谈它的贡献,而应谈从它对整个战场的贡献看,从战略上谈。

中日和解,解铃还须系铃人

《同舟共进》:2015年是抗战胜利70周年,中国要搞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大阅兵,日本那边安倍也会发表一个讲话。作为研究这段历史的学者,您觉得我们中国人该怎样面对抗战这段历史?日本方面应该作出怎样的反省?

黄道炫:解铃还须系铃人,日本的反省应该是最重要的。日本面对自己国家历史上做出的事情,不能保持一个负责任的态度、客观的态度,这是很糟糕的。一个人如果不反省自己,这个人肯定不会有进步。一个民族国家如果不能对自己民族的历史作出深切反省,也很难相信这个民族真的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也许现在可以乐观地估计日本难以出现军国主义的复辟,但因为这个民族没有对自己的历史作出必要的反省,我对它还是保持一种静观的态度。

从中国的角度说,我们应有宽大的胸怀。1980年代,日本社会基本上保持了一个全民族反省的舆论态势,但这30多年来,我们不断地提醒他们要反省,结果反而是颠倒过来了——现在真正反省的人反而少了,这很值得我们去思考。

《同舟共进》:安倍内阁想通过一个新安保法案,前段时间有个民意调查,安倍的支持率是百分之三十几,安倍就急了,赶紧上电视解释说不是为了发动战争。从这个民调结果看,还是主张和平的人多,民意还是能起点作用的。

黄道炫:但他们内心的潜台词,还是支持安倍的。人们内心暗藏的东西,在民意调查里可能是看不到的,但在选举的结果中却能看得到。从理性角度,他们可能觉得应该这样做,但从感性角度,他们的行动未必遵从理性的判断。所以,做调查的时候会这样画圈,选举的时候又会那样投票,这中间的变化很有意思。

我们还是需要思考,中日之间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当然,无论如何,日本要负根本性的责任。

《同舟共进》:我们当然希望看到日本承认侵略,日本国家领导人最好能像德国总理一样下跪道歉。如果他们能这么做,会让人们产生一种敬意。

黄道炫:如果能够这样,中日之间的坚冰大概就化解了。可惜,事情往往难遂人愿。

以试点寻求改革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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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试点寻求改革突破

敢于先行试点突破,是地方在改革中的重要任务;及时对试点进行鼓励、支持和规范,更是中央在改革中的重要方法。

文│李永忠

 

改革的科学性和系统性,既决定了必须设立试点,改革才能通过抢占滩头阵地,实施战役乃至战略突破;还决定了试点必须先行,才能为全局性的改革起到示范和带动作用。由此可见,试点既承担着改革的重要任务——突破,更承担着改革的重要方法——示范和带动。30多年中国改革开放成功的秘诀或不二法门就在于:突破在地方,规范在中央。

2015年6月5日,在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十三次会议上,习近平强调,试点是改革的重要任务,更是改革的重要方法。试点能否迈开步子、蹚出路子,直接关系改革的成效。要牢固树立改革全局观,顶层设计要立足全局,基层探索要观照全局,大胆探索,积极作为,发挥好试点对全局性改革的示范、突破、带动作用。这既是这么多年来,中央对改革试点最鲜明、最突出、最深刻的强调,也是继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多年前“敢闯”“敢试”“敢冒”精神的新启程、再发扬。

试点是改革的重要任务,因为它承担着走出困局、打破僵局、拓展全局的重要使命。上世纪30年代,经历二万五千里长征的中共,选择了陕甘宁边区(又称特区)作为执掌区域性政权的试点,仅仅13年,便将其成功模式拷贝到全中国——新中国成立了。十年“文革”,国民经济到了崩溃边缘,小岗村、凤阳县,安徽、四川等地农村包产到户试点的成功,中央将其拷贝到全国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一举解决了吃不饱饭的问题。30年前,深圳自发地要求先行先试,经济体制改革特区的成功,中央将其复制到全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便成功地建立起来了。

试点是改革的重要任务,因为历史证明,不试点,再宏伟的蓝图,也难以下笔;再伟大的设计,也难以施工;再正确的理论,也难以实践。邓小平早在1986年就指出了全面深化改革的必由之路:“只搞经济体制改革,不搞政治体制改革,经济体制改革也搞不通。”(《邓小平文选》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十八大前,我们之所以面临“三个不得不”的关口,即:政治体制到了不得不改革的关口,两极分化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关口,反腐困境到了不得不突破的关口,根本原因就在于,我们只有经改特区,而缺乏政改试点。尽管我国已经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但是“三个不得不”的关口,却成为当前必须正视并认真解决的重大问题。因为当今中国的所有重大问题,均可以从政经改革不同步中查到病因,均可以从权力结构改革滞后中找到答案。

试点更是改革的重要方法,因为试点有重要的示范作用。前三十年的改革开放,可以归纳为“三个倒逼”,即以开放倒逼改革,以农村改革倒逼城市改革,以经改特区改革倒逼市场经济体制改革。这“三个倒逼”之所以能取得成功,关键在于每个倒逼中,中央都鼓励基层要“敢闯”敢试”敢冒”,基层的试点成功后,中央都及时肯定,及时推广,从而为全国的改革树了标杆、起了示范。因此,极大地解放了生产力,中国很快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

试点更是改革的重要方法,因为试点有重要的带动作用。如果说前三十年以解放生产力为导向,后三十年则必须以取得公信力为导向,同样要完成“三个倒逼”,即以强高压反腐倒逼纪检体制改革,以纪检体制改革倒逼党委领导制度改革,以党委领导制度改革倒逼政治体制改革。要完成这“三个倒逼”,关键在用人,带动在试点。因此,在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十二次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着力强化敢于担当、攻坚克难的用人导向,把那些想改革、谋改革、善改革的干部用起来,激励干部勇挑重担。2015年7月1日召开的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十四次会议进一步强调,广大党员、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要大力弘扬实事求是、求真务实精神,理解改革要实,谋划改革要实,落实改革也要实,既当改革的促进派,又当改革的实干家。

中央在如此关键时刻,如此高度重视试点工作,让全党、全军和全国人民看到希望。如果能有像耀邦、万里、仲勋、仲夷等敢闯、敢试、敢冒的改革者在这一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担纲领衔主演“四个全面”的改革大戏,方能在改革缺乏动力的时代,将希望变成可能……

试点是重要任务,更是重要方法。因为无论纵观古今,还是横看中外,一个科学合理的先行试点,都具有化大为小,化远为近,化整为零,化险为夷的“四化功效”。敢于先行试点突破,是地方在改革中的重要任务;及时对试点进行鼓励、支持和规范,更是中央在改革中最为重要的方法。

我以为,两年多的强高压反腐令相当多的人收敛收手,取得了明显成效,同时必须正视,也有不少人开始出现不作为、缓作为现象。这毫不奇怪,因为有作用力,必然有反作用力;作用力有多大,反作用力通常也有多大。反腐败斗争推进有多快,关键不在于其打击的力度有多大,而在于其排除的阻力有多大。

30多年的纪检监察工作经历,从军队纪委、地方纪委到中央纪委的一线实践和理论研究,我总结出反腐败斗争的三句话:压力在案中,功夫在案外,成功在改革。反腐败斗争的压力当然在案中,因为没有相当数量的腐败案件查处,就无法形成推进斗争所必须的强高压力。反腐的功夫却必须在案外,因为关键不在于腐败分子捞了多少,而在于他们是如何捞走的。而反腐败斗争的成功则只能靠改革,只知查案,不懂改革的反腐败,就是割韭菜!必须通过查案,认真发现形成腐败的体制机制的根本性弊端,“全面深化改革”,“形成科学的权力结构”,“制度治党”,“重构政治生态”(习近平语),我们才能把腐败遏制在可能的最低限度。

突破在试点,示范在试点,带动同样在试点。试点能否尽快设立,迈开步子、取得突破,既是地方各级改革的重要任务,更是中央改革的重要方法。因为,试点关乎改革成败!

(作者系制度反腐专家、本刊编委)

 

 

 

 

百岁将军颜文斌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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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岁将军颜文斌传奇

文│吴东峰

    颜文斌将军身体壮实,虎头圆脑,浓眉上挑,目炯炯如炬;军装革履,刀砺面目,须眉苍凉,俨然饱经风霜人。将军屡屡以勇猛威震军中,五次参加敢死队,十余次与敌人面对面拼刺刀。每战动员,将军挥拳只一言:“怕死的给我滚蛋!”吼声如雷,如有动摇者,即挥枪指之,无有临阵脱逃者也。

负伤次数最多的开国将军

2014年4月9日,颜文斌将军逝世,享年百岁。从戎一生,身先士卒的将军遍体战创,生前于大连黑石礁干休所休息,曾向余脱衣挽裤示战伤,细述始末:头、臂、胸、腰、臀、腿,共十八处伤痕,为十次重创,三次开刀所致。颜文斌将军是负伤次数最多的开国将军之一。

将军右臂弯曲不能直,关节处有一长条疤痕。此为长征途中,敌一手榴弹于身边爆炸所致。一弹片钻进右臂,骨裂筋断,肿如馒头。是时,医生将其绑于一棵树上,叫卫生员捆紧其身,以小刀割开皮肉,用钳子硬将弹片撬出。言此将军骂道:“他妈的,那时又没有麻药,疼死了!”

左上臂有两弹洞,一前一后,状如铜钱。将军回忆,敌子弹由前进,由后出,幸未伤骨头。负伤后,当地老乡以南瓜瓤泡盐水,裹伤口,一星期后即痊愈。言此将军曰:“他妈的,后来才知道,南瓜瓤有解热消炎功效。”

颜文斌将军大腿上方有一圆形疤痕,大如碗口,是与敌人拼刺刀时被暗枪所击。一发子弹由前下腹部进,股后出,折左腿。开始只觉腿发软,敌退后方知已负伤。其时,颜文斌身上已有五处伤了,仍拄双拐艰难前行,随红二方面军长征。为了不掉队,将军途中不休息,晚上不睡觉,每天要比别人多走几个小时的路程。部队营长劝他留在老乡家养伤,他坚决不干,对曰:“我能挪一步是一步,能活一天是一天,直到走不动死掉为止。”将军回忆言:“那时年轻啊!到了贵州丢了一拐,到了四川又丢了一拐。领导想把我留在老乡家养伤。他妈的,留下来早就完蛋球!”

在六军团向湘西转移的激战中,排以上干部组成敢死队,颜文斌昂昂站在头一位。是役,他第一个冲向敌阵地,与敌面对面拼刺刀,敌一手榴弹突然在面前爆炸,他脑袋“嗡”一声,便昏迷过去。醒时正躺于一坑中,数民工在挥锹填土。颜忽坐起,怒曰:“我还没有死,怎么埋我!”民工大骇,逃之。将军告余,脑门被手榴弹片击中,幸亏没打破天灵盖,不然小命就真没了。回部队后,他觉得脑门紧紧的,用手一摸,原来弹片还嵌在上面。命令卫生员用铁钳子把弹片拔掉,卫生员说不卫生,危险。颜文斌骂道:“你不拔,老子枪毙你。”卫生员不敢不拔。将军回忆言,那时哪管什么卫生不卫生啊!弹片拔出来时,一股血“哧哧”地喷出来。

颜文斌任师团领导后仍常常往枪林弹雨里钻,多次遇险,大难不死。辽沈战役前夕,颜文斌与一团领导到前沿阵地看地形,敌一炮弹飞至,正落附近,该领导当场牺牲,颜亦被炸伤。余问:“那次炸伤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身上哪个地方受伤了?”他笑答:“记不清了,身上负伤太多了。我这双手和双腿伤处最重,四肢都是贯通伤(即被子弹打穿了)。”

抗美援朝时期某战役,颜文斌至前沿督战,忽觉胸闷气短,以手摸胸口,衣潮湿,方知负伤。一弹片由胸部进,卡于肋骨缝里。后入院手术,开两次刀,方将弹片取出。当时,将军任三十九军一一五师师长。余惊讶:“当师长负的伤?”将军回道:“他妈的,敌人的子弹管你什么师长不师长,后来开刀更遭罪,比负伤还难受。”

敢打违抗命令的硬仗

颜文斌将军战创累累也战功累累。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他先后任营长、游击大队长、副团长、团长、师参谋长、副师长等职,参加了平型关战役、百团大战、四平攻防战、锦州战役、平津战役、渡江战役、衡宝战役等重大战役战斗,在广西战役中五战五捷歼敌5个团。

1946年初至1948年3月,东北民主联军在四平进行了四次攻防作战。颜文斌将军率部参加是役全程,进攻时,灵活机动,抓住战机,不给敌喘息机会,率部猛打猛冲;撤退时,顾全大局,不计得失。十五团伤亡七八百人,将军始终身先士卒,厮杀在血火疆场,多次受到纵队的通令嘉奖。

辽沈战役中,颜文斌组织部队创造了在开阔地上挖交通壕迫近锦州城守军防御阵地前沿,一举攻克号称“小马其诺防线”的支撑点,在总攻发起不久即首先突破城垣进入巷战,为攻克锦州立下首功。

1949年1月,解放天津战役中,颜文斌之十五团担任西集团二纵主攻,他率部猛打猛冲,仅半小时即突破敌防线,摧毁敌六十二军前线指挥部,俘获敌一少将师长。而后攻敌一五一师阵地,屡攻不克。是时二纵司令员刘震将军急调三个团援兵,统归颜文斌指挥。颜文斌挥枪督战,攻势凌厉,火力集中,敌一五一师师长率三千余人投降,残部被全歼。天津战役结束后,颜文斌升任三十九军一一五师参谋长。

而后,颜文斌率部渡长江、战衡宝、下广西,直至打到中越边境镇南关。抗美援朝中,将军曾获朝鲜二级自由独立勋章。

随着电影《亮剑》的热播,钟伟将军的名字现已家喻户晓。钟伟是四野名将,他所指挥的东野二纵五师(即后来的39军)以“三猛”(猛打、猛冲、猛追)部队而著称,军史中称之为“善运动野战,攻坚力亦很强,为东北部队头等主力师”。谈起钟伟,时任二纵五师十五团团长的颜文斌骄傲地说:“钟伟打仗好啊,他是我的师长,我是他的团长,我们这个团是钟伟的主力团。”又曰:“他再能打也要靠我们下面三个团,没有我们三个老团长,他那个师长也当不好。”钟伟在东北战场上违抗林彪命令打的那个靠山屯,就是颜文斌率领十五团打的。将军回忆言,钟伟打靠山屯三次违抗命令,是我们团打的,我们包围了靠山屯,肯定能吃掉它。所以我们都不同意走。那不叫违抗命令,叫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这是红军的传统。

在战争年代情况复杂、通讯不便的情况下,指挥员打违抗命令的仗并非特例。颜文斌将军回忆,也是在东北战场上,他率十五团作为五师的前卫在行进中突然与敌遭遇。后续部队还没有上来,怎么办?打还是不打?颜文斌问被捉的几个俘虏:“你们有多少人?”他们答:“一个团。”又问:“你们一个团多少人?”答:“不到五千人。颜文斌说:“好,他们五千人,我一个团四千多人,我后面还有一个师快上来了。我就不怕他了。”

在没有上级命令的情况下,颜文斌一边组织部队对敌实施包围,一边与师部联络。颜文斌言:“我叫电台报告师。他妈的,师部电台叫不出,急死人了。结果发报到纵队,刘震是我们纵队司令员。他看了我们的电报,立即带了个骑兵团来了,还有一个参谋。我问打不打?我们已经把他们包围了,就是北面还没有围住。刘震讲打,我问没有部队怎么打,他说部队都上来了。因没有找到五师,刘震便把六师调上来了。颜文斌将军言此眼睛发亮,格外兴奋:“到了天亮我们就把国军这个团消灭了。他妈的,这个战打得痛快啊!我们团只伤亡了四五百人,俘虏了3000多敌人。这个仗打得最痛快了!”

从日军死尸堆里爬出来

颜文斌将军作战胜多败少,但对败战记忆更深。

1939年秋,太行四分区组织攻打河北平山城,时任营长的颜文斌率一百余名官兵担任攻城敢死队员,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攻进城后,颜文斌率先爬上日军一座碉堡。外面有一个鬼子哨兵,他一刀猛砍下去,哨兵应声而倒。接着摸进碉堡,把五六个手榴弹扔进去,日军数十人被炸得鬼哭狼嚎。

颜文斌言,我们出发时腰挂手榴弹,背插大刀,每人都背着灌满汽油的水壶。平山城的日军军营是我下命令烧的,烧了半条街,二百多鬼子、上千伪军基本上都消灭了。但这时因后续部队未能跟进,日军猖狂反扑,打开的缺口又被封死,颜文斌与敢死队员们只得在城内,与日军苦苦血战,终于寡不敌众,左冲右突,百余人仅二十余人生还。

颜文斌回忆,是日深夜,他与部分敢死队员们从三点打到七点,一边与日军肉搏,一边往城外冲。次日清晨,天将亮,率领仅剩下的二十多人冲到城墙上。此时,日军也四面围上来。一人对决三四名日本兵,眼睛都杀红了。酣战间,敌从暗处射来一颗子弹正中颜文斌。

其他人都冲出去了,唯他从城墙上栽下来,滚入城外的护城壕堑。天将晓,壕堑呈日军碉堡射程之内。颜文斌以一日军死尸压于身,不敢妄动,幸好日军一日未察。挨至天黑,颜文斌悄悄爬进了一片高粱地里。又待了一天一夜后,被平山地下党的便衣找到,送回了部队。

颜文斌继言,十多个地下党便衣钻进高粱地里把我找到了。领头的问我:“你是不是颜营长?”我当时怕他们是汉奸,回答:“我不是。”他们互相使了眼色,便把我扶起来带走。我想,如果是敌人,就会向南走;如果是自己人,就向北走,过河。到了河边,八个便衣把我抬起来过河,过了河我就放心了,对他们说:“我就是颜营长啊!”他们会心地笑了,说,我们是地下党派来找你的。一见到你就觉得像,个子矮矮的,江西口音。”颜文斌忆此言:“我就这样回部队了,没有死啊!我们进去一百多人,有七八十人没有回来啊!他妈的,那仗打得凶打得苦打得窝囊啊!”

以后的岁月里,将军经常念叨是役,念叨是役牺牲的战友。

国庆节就是将军的生日

将军江西永新人,7岁父母双亡,自小孤苦伶仃,8岁给地主放牛,以牛栏为床,以猪食充饥,13岁前没穿过裤子。1932年参加红军,颜文斌当时15岁,用布在腰上一围,就跟着队伍走了。将军由此言:“我是穷小子出身,受过苦,能吃苦,不怕苦!”

将军告余:“我们红二方面军打得苦啊!从西南打到西北,都是穷地方。生活环境差,武器装备差,医疗条件差,只能靠血肉之躯与敌拼搏啊!”

将军又言,战争年代,师的干部、团的干部,必须靠前指挥,必须冲锋在前,必须撤退在后,不然士兵怎么能听你指挥。红军时期,萧克、王震上山时,都在前面拿马刀砍草开路,我们这些下级军官能不靠前吗?

开国将领中断臂独腿者有十余人,其中出自红二方面军有九人。颜文斌将军告余:他们是上将贺炳炎(断右臂)、彭绍辉(断左臂);中将余秋里(断左臂)、晏福生(断右臂)、钟赤兵(断右腿);少将左齐(断右臂)、苏鲁(断左臂)、张和(断右腿)、彭清云(断右臂)。介绍完后,将军自慰曰:“我身上有十八处战伤,体无完肤了,但比他们好,我还是个完人。”言罢朗朗大笑,声震瓦宇,豪气冲天。

一位五师十五团老兵如是回忆,团长颜文斌打仗像“猛张飞”,猛打猛冲猛追。进攻天津前,团长动员喊话说:“全团没有预备队,都是敢死队,团部都要跟着冲!”全团上下听了团长的喊话,个个热血沸腾。老兵说,颜团长的那句狠话一辈子忘不了。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北京宣告成立。其时,时任四野一一五师参谋长的颜文斌正率部挥师南下,参加解放南中国的战斗。行进间忽接军部通知,上级任命将军为一一五师副师长。是日,师组织部门请颜文斌填写档案,其中有一栏出生日期,使他十分为难。将军少孤,只知岁数而不知生日。但他灵机一动,大喜曰:“就写10月1日,我和新中国同一天生日。”

此后,国庆节就是将军的生日。

(本文资料来源于对颜文斌、刘震、张竭诚、王扶之等人的采访。)

(作者系文史学者、军旅作家)

 

宋朝的“福利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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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的“福利病”

文│吴钩

 

当人们说起西方社会的福利制度时,往往会注意到它们的“福利病”,比如过度福利的问题,以及由此造成的“养懒汉”问题、财政赤字与高税收问题。笔者这几年检读宋代笔记,却发现现代社会的这些“福利病”,其实在宋朝时候就已经出现了。

“福利病”当然是福利制度的产物。没有福利制度,何来“福利病”?那么宋王朝有福利制度吗?有。许多人都认为福利制度的起源,是17世纪初英国颁布的《伊丽莎白济贫法》(根据这一立法,凡年老及丧失劳动力的人,在家接受救济;贫穷儿童在指定的人家寄养,长到一定年龄时送去做学徒工;流浪者被关进监狱或送入教养院——笔者注),却不知道比《伊丽莎白济贫法》更完备、更富人道主义精神的国家福利救济制度,于12世纪初的宋代中国已出现。

《宋会要辑稿·食货》对此有详述:“崇宁初,蔡京当国,置居养院,安济坊,给常平米,厚至数倍……三年,又置漏泽园……道路遇寒僵仆之人,及无衣乞者,许送近便居养院,给钱米救济。孤贫小儿可教者,令入小学听读……遗弃小儿,雇人乳养,仍听宫观、寺院养为‘童行’(未领度牒的少年出家人)。”

根据这一记载可以知道,北宋崇宁年间的福利救济机构包括三个系统:福利收养系统(居养院)、福利医疗系统(安济坊)、福利性公墓(漏泽园)。这些福利机构并非始创于崇宁年间,不过却是崇宁初年蔡京执政之后才在全国铺开的。按照蔡京的执政规划,各州县及规模略大的城寨市镇,均须设立居养院、安济坊、漏泽园。

北宋时代的居养院是综合性的收养机构,既收养孤寡老人、残疾人士,也收留弃婴与孤儿。到南宋时,则发展出专业性的收养机构,如收容老人的安老坊、安怀坊、安济院,相当于福利养老院;收育弃婴与孤儿的婴儿局、慈幼庄、慈幼局、及幼局,相当于儿童福利院;此外还有以低于市场价向市民供应成药的大药房及免费门诊,叫施药局、惠民局、和剂局。可以说,宋政府建立的福利救济机制已覆盖了“生老病死”各个层面,大体实现了“从摇篮到坟墓”的救济。

当然,宋代福利制度的人口覆盖面只限于“鳏寡孤独贫乏不能自存”的贫困群体,并非不分贫富、全民共享的国民福利。

【“过度福利”】

正如我们在一些福利国家所看到的情形,蔡京政府的福利政策在推行过程中也诱发了“过度福利”的问题。宋徽宗的诏书一再指出过这个问题。大观三年(1109年)四月,宋徽宗在一份手诏上说:“居养、安济、漏泽,为仁政先,欲鳏寡孤独养生送死各不失所而已。闻诸县奉行太过,甚者至于许供张,备酒馔,不无苛扰。”有些州县的福利机构为救济对象提供酒馔,待遇不可谓不优厚。皇帝要求有司纠正这股“过度福利”之风:“立法禁止,无令过有姑息。”

次年,徽宗又诏令各州县停止福利扩张与靡费铺张,除了居养院、安济坊、漏泽园外,不要自行设置其他的福利机构。

十年后,即宣和二年(1120年)六月,宋徽宗再次下诏批评了“资给过厚”的做法——居养院与安济坊不但免费提供一切日常用具,还替接受救济的人雇请了乳母、保姆与陪护,以致政府的财政拨款入不敷出。

这种“靡费无艺”的“过度福利”,显然跟制度缺陷、监管不力造成的“福利腐败”并非同一回事。宋代的福利机构当然存在着不同程度的腐败问题(那是另一个话题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宋代“过度福利”,与其说是宋朝福利机构的腐败,毋宁说是蔡京政府施政偏好的体现。

蔡京是熙宁变法中新党领袖王安石的继承人。北宋新党是一个有着鲜明“左派”风格的派系,他们推动变法的目标之一便是“振乏绝,抑兼并”,希望运用国家的强制力与财政资源,救济贫困人口,抑制兼并,防止贫富分化悬殊。这样的主张,跟欧美左翼政党并无二致。而与新党对立的旧党,则更加注意对富民阶层的财产权保护,如苏辙认为:“州县之间,随其大小皆有富民,此理势之所必至。所谓‘物之不齐,物之情也’。”贫富分化,乃天经地义,你王安石凭什么打着救济贫民的旗号剥夺富民的财产?所以苏氏痛骂王安石:“王介甫小丈夫也。不忍贫民而深疾富民,志欲破富民以惠平民,不知其不可也。”其政见与今日右翼政党如出一辙。

蔡京拜相执政之年,宋徽宗将年号“建中靖国”改为“崇宁”,即意味着君臣宣告终止之前调和左右的折中政治,恢复熙宁变法的左翼路线。蔡京政府也确实以“振乏绝,抑兼并”为己任。蔡氏曾经告诉徽宗:“自开阡陌,使民得以田私相贸易,富者恃其有余,厚立价以规利;贫者迫于不足,薄移税以速售,而天下之赋调不平久矣。”表达了对贫富差距与社会不公的关切。后来蔡京下台,接任的宰相王黼“阳顺人心,悉反蔡京所为”,其中就包括“富户科抑一切蠲除之”,也反证了蔡京执政时实行过“科抑富户”的左翼政策。

因此,我们不必奇怪,为什么蔡京一上台执政,居养院、安济坊、漏泽园的建设便迅速在全国铺开,乃至出现“过度福利”。而当蔡京罢相时,宋朝的福利制度又会发生收缩,如大观四年、宣和二年,皇帝下诏纠正“过度福利”,都是蔡京罢相之时。

蔡京辞官退休之后,就再也不见有“过度福利”的记载了。不过南宋时,杭州市民享受到的福利待遇,也是非常优厚的。

【“养懒汉”】

我们现在都说,优厚的福利制度下很容易“养懒汉”。在蔡京执政之际、北宋福利制度迅速扩张的时期,确实出现了“养懒汉”的问题,比如一些州县的居养院和安济坊,由于政府提供的生活条件非常不错,“置蚊帐,给肉食”,甚至还有保姆、做家政的阿姨,所以便有“少且壮者,游惰无图,廪食自若,官弗之察,弊孰甚焉”,在居养院或安济坊中赖着不走,白吃白喝白睡。

许多到过西欧国家旅游的人都会发现,高福利制度已经深刻塑造了西方人的生活方式与生活节奏:每天工作几小时,要么就成天晒太阳,经常休假旅游,大街上很少看到行色匆匆的上班族。这种图享乐、慢节奏的生活风气,也出现在南宋时的杭州社会。

《梦粱录》记载说,杭州西湖一带,“湖山游人,至暮不绝。大抵杭州胜景,全在西湖,他郡无此,更兼仲春景色明媚,花事方殷,正是公子王孙,五陵年少,赏心乐事之时,讵宜虚度?至如贫者,亦解质借兑,带妻挟子,竟日嬉游,不醉不归。此邦风俗,从古而然,至今亦不改也”。终日游玩的人,不但有“公子王孙、五陵年少”这等富贵子弟,还有“解质借兑”(类似于今日城市刚刚兴起的“贷款旅游”)的城市贫民。

《梦粱录》又载,端午时节,“其日正是葵榴斗艳,栀艾争香,角黍包金,菖蒲切玉,以酬佳景。不特富家巨室为然,虽贫乏之人,亦且对时行乐也”。这些贫乏的市民为什么能够“对时行乐”,乃至敢于“解质借兑,带妻挟子,竟日嬉游”?不怕饿死么?不怕。因为南宋杭州市民享受到的福利非常丰厚。

据《西湖老人繁胜录》:“朝廷每岁常例,散军民赈济,不时以米赈济粜。州府又散灯油于开张店舍。安抚提领支犒舞者钱酒蜡。府主例散客店内钱。帝辇骄民,常沾圣恩,不时皇后殿散新钱,俱无科役保用之扰。”

从宋人的记录可知,南宋杭州市民所享受到的政府福利(私人慈善不计在内)包括:免服科役,减免赋税,经常蠲免房屋租金;遇上大节庆,政府会发“黄榜钱”,碰上大雪天,发“雪寒钱”,久雨久旱则发放“赈恤钱米”;贫困的病人可到施药局免费诊治取药,被遗弃的孤儿会收养入慈幼局,贫而无依之人送入养济院养老,死而无殓者安葬在漏泽园;商店开张之日可向杭州政府领取灯油蜡烛,杭州街头的艺术工作者也能获得政府的补助。

【“贫者乐而富者扰”】

福利制度看起来很诱人,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羊毛出在羊身上——不是出在这群羊身上,便是出在那群羊身上。宋政府维持福利机构运转的经费,有几个来源:左藏库,即国家财政拨款;内藏钱,皇室经费的资助;公田的租息收入;国营商业机构的收入,比如“僦舍钱”,即官营货栈的租金收入;常平仓的利息钱米。其中常平仓的息钱为大头。如果“常平所入,殆不能支”,通常就只能挪用其他用途的财政款项或者增加税收了。

陆游的《老学庵笔记》记述了崇宁年间各州县倾财政之力办理福利救济的情形:“崇宁间初兴学校,州郡建学,聚学粮,日不暇给。士人入辟雍,皆给券,一日不可缓,缓则谓之害学政,议罚不少贷。已而置居养院、安济坊、漏泽园,所费尤大,朝廷课以为殿最,往往竭州郡之力,仅能枝梧。谚曰:‘不养健儿,却养乞儿。不管活人,只管死尸。’盖军粮乏,民力穷,皆不问,若安济等有不及,则被罪也。”以蔡京政府的施政偏好,救济贫民的福利支出优先于军费开销。军粮缺乏,可以容忍;济贫不力,则会被问责。

这并非陆游的虚构,徽宗的诏书可以佐证。宣和二年六月十九日,皇帝诏曰:居养院、安济坊、漏泽园救济过度,难怪当时的民谚要讥笑蔡京政府“不养健儿,却养乞儿”。

这是占用财政拨款的情况。宋徽宗的诏书还提到因“过度福利”而导致民间税负加重的问题:大观三年四月二日,皇帝手诏:“闻诸县奉行(福利救济)太过,甚者至于许供张,备酒馔,不无苛扰。”这里的“苛扰”,便指政府增税,骚扰民间。《宋史·食货志》也称,蔡京时代的居养院、安济坊、漏泽园“糜费无艺,不免率敛,贫者乐而富者扰矣”。“率敛”也是增税的意思。由于宋代的赋税主要由富户承担,而福利机构的救济对象为贫民,所以便出现“贫者乐而富者扰”之讥。

洪迈《夷坚志》中有一则“优伶箴戏”的故事,辛辣讽刺了蔡京时代“贫者乐而富者扰”的福利制度。故事说,两名伶人在内廷演出时,扮演成僧人,以类似今天对口相声的形式调侃起宋朝人的“生老病死苦”——

问:“敢问生。”

答:“本朝京师设有太学、辟雍,外郡即使是下州偏县,凡秀才读书,都有朝廷给予助学补贴,华屋美馔。科考中式,上可以为卿相。国家给予‘生’的福利,没得说。”

问:“敢问老。”

答:“从前老而孤独、贫困,必沦沟壑。今各地设立孤老院,养之终身。国家给予‘老’的福利也没得说。”

问:“敢问病。”

答:“今人不幸而得病,家贫不能拯疗,于是有安济坊,使之存活,免费差医付药,责以十全之效。国家对‘病’的福利也是没得说。”

问:“敢问死。”

答:“死者,人所不免,唯穷民无所归葬,如今朝廷择空隙地为漏泽园,无以殓,则与之棺,使得葬埋,春秋享祀,恩及泉壤。国家对‘死’的福利也没得说。”

问:“敢问苦。”

这时,应答的伶人“瞑目不应”,露出伤感的表情,“促之再三”,才皱眉答道:“只是百姓一般受无量苦。”

伶人想告诉皇帝,政府为维持庞大的福利支出,增加税收,已经使老百姓“受无量苦”了。看演出的宋徽宗听后,“恻然长思”,倒也没有怪罪讥讽时政的伶人。

如今看来,“过度福利”固然不可取,也极容易造成一系列不良后果,今日的希腊危机即是明证;但是,有一个道理我认为也需要指出来:“过度福利”好比是“营养过剩”,一个营养不良的人是不应该担心营养过剩的;如果因为担心营养过剩而不肯吃肉,那就是跟“因噎废食”差不多了。

宋人的态度比较务实——既不齿于蔡京的为人,也抨击过“资给过厚,致侵扰行户”的“过度福利”,但对蔡京政府推行的福利制度本身,却很赞赏。朱熹说:崇宁、大观之间,“始诏州县立安济坊、居养院,以收恤疾病癃老之人,德至渥矣”。甚至有宋人相信,蔡京为六贼之首,独免诛戮,是因为他执政之时,“建居养、安济、漏泽,贫有养,病有医,死有葬,阴德及物所致”。可见宋人只是反感“过度福利”,并不拒绝福利制度。

(作者系文史学者、资深媒体人)

 

 

防止片面理解“大众创业、万众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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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冯昭奎

 

在2015年的“两会”上,李克强总理提出“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和“创客”概念,对于激发人们的创造力,尤其是激发青年的创造力无疑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因为青年愿创业,社会才生机盎然;青年争创新,国家就朝气蓬勃。

但是,可以感到现在一部分人对“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存在着一些片面理解。例如,2015年五四青年节,《人民日报》发表的一篇时评认为:“对年轻人来说,只要有一台联通世界的网络终端在手,一切皆有可能。”“创新创业离不开互联网,但也并不仅仅局限于互联网领域。在许多类似‘车库咖啡馆’‘众创空间’的地方,年轻人聚集在一起,激发出许多奇思妙想,并付诸实践,甚至以研发的产品带动了市场的需求。”类似的宣传也出现在许多其他媒体上,与此同时,说到大学生,媒体上宣传的就是如何创业,而从来不提在发达国家,高端制造业的生产现场活跃着众多大学生甚至研究生。

以这篇文章为代表的对“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片面理解主要反映了以下3个问题:其一是没有把握好信息化与工业化的平衡,有过度偏向信息化而轻视工业化之嫌。因为虽然信息化技术是当今新一轮科技革命的核心,但我国仍然是发展中国家,所谓发展中国家就是仍然在工业化途中的国家,我们仍要大力提高工业化水平,包括工业化与信息化的融合。而工业技术的创新、特别是在工业中技术革新最密集的制造业的技术创新,显然不可能靠年轻人聚集在“车库咖啡馆”之类的场所“激发出奇思妙想”,必须依靠长期的生产实践经验的积累,百折不挠的试验、失败、再试验、再失败的艰苦过程才可能孕育产生。

其二是没有把握好创业与守业的平衡。我们在大力提倡年轻人创业的同时,也需要提倡“敬业”“守业”和“以厂为家”的精神。一个国家的技术体系就如同金字塔,“九层高台,起于垒土”,在日本,那些由数十年如一日地在同一家企业生产现场锤炼一技之长、个个身怀绝技的技术工人、工程师和经营者所组成的中小制造企业的“集群”,正是日本技术实力的基础和底气之所在。如果中国不能培育出若干个由有长心、有毅力,不“见异思迁”,坚持不懈地磨练一技之长的千万家中小制造企业组成的产业集群,中国的民生产业技术(包括军民两用技术)的整体水平就很难赶上先进国家。此外,我们的一些科技宣传还没有把握好科学与技术的平衡,这就是不要过度偏向科学而轻视技术。很多青少年梦想将来做一名科学家诚然可贵,但我们需要更多青少年梦想将来当一名真正有本事的技术工人。从科技知识的传播规律看,科学理论往往是易于传播易于引用的东西;技术本领往往是易于保密难于借用的东西,正如俗话说“武艺难以文传”,技能难以从互联网“下载”,而必须依靠生产实践中的摸爬滚打和老师傅的传帮带。一个技术还不够先进的国家要发展科技,既要有一部分学者从事基础研究和撰写学术论文,更要有大批年轻人投身到技术开发和生产实践中来。

最近,赴日旅游购物的中国游客激增成了引人关注的话题,其实,中国人到日本买的“日本制造”的那些东西,在国内大多也有相应的“中国制造”,并非什么了不得的“高技术产品”;那么,消费者为什么偏偏喜欢去日本“淘货”?一些细心的评论者发现,日本的产品在技术上并非有什么“创新”,甚至可以说十分朴素,然而,他们能坚持站在消费者的立场,脚踏实地地进行市场调查;能高度重视生产现场,长年耐住寂寞地苦心钻研;能发挥所谓“一品入魂”精神,精益求精地提高产品质量,并通过尽心尽力“做出好东西”的过程和结果而感受到极大喜悦。有日本学者把这种精神称为“匠人精神”,把精心“做东西”、数十年如一日地锤炼“一技之长”的中小制造企业群称为日本的“国宝”。日本无论是大企业还是中小企业之所以能推出誉满全球的名牌产品(包括最终产品和中间产品),所依靠的就是这样一种成为日本“技术力”金字塔最重要支撑的、持之以恒的“匠人精神”。笔者考察过日本的一家做刀片的中小企业,该公司在20世纪30年代末创业时,曾制作用于切金属钢笔尖的中缝的刀片,后来他们仿佛迷上了一个“切”字,把刀片做得越来越薄越来越硬,居然可以做出比纸张还薄得多的刀刃,排成一行的几十片刀刃在每分钟3万转的旋转状态下,能迅速而准确地把坚硬的硅单晶片切成数以百计的小芯片,留下宽度仅为头发丝几分之一的切缝,而这些“小芯片”正是在手机、电脑、光伏电池乃至导弹武器等不胜枚举的电子物品上不可或缺的半导体芯片。

还需要指出,在日本,“匠人”“工匠”的平均收入水平高于世界上其他主要国家,“匠人”“工匠”的敬业精神在社会上受到人们广泛尊重,蓝领劳动者的收入甚至超过白领,技术学校的毕业生就业率都在98%以上,远超大学生。与之对照,中国白领和蓝领之间的收入差距虽然正在缩小,但总的来说,技术工人、技师、工程师的物质待遇相对于他们所付出的辛劳和作出的贡献仍是比较低的(特别是在中西部地区)。如何提高收入过低行业技术人才的物质待遇是亟需解决的问题,我们应该做到在社会上不要形成年轻人“能进写字间的工作”就是“好工作”,“进生产车间的工作”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整体印象。不要形成以体力劳动为主的劳动者的物质待遇不合理地低于以脑力劳动为主的工薪阶层的整体印象。近日央视播放《大国工匠》记录片,第四集介绍中国商飞大飞机制造首席钳工胡双钱,全家十几年来居然蜗居在30平米的小房子里,这确实是个问题。此外,由于媒体缺乏对科学技术的宣传和教育,加上中等专业技术学校发展滞后和大学工科专业萎缩,导致青少年当中立志长大了要“当科学家”“当工程师”“当有一技之长的工人”的孩子不足,立志长大了“要发大财”“当大款”“当明星”的孩子过多;由于全社会目光都集中在贸易、金融、“虚拟经济”领域而逐渐轻视实体经济和实业,导致社会浮躁现象蔓延;导致全国面临文化素质高、技术精湛的工程师和技术工人严重紧缺的局面,这对实现《中国制造2025》规划、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极为不利。

显然,我们既要提倡“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和“创客”概念,也要提倡能将既有的或已经被创客们创造出来的新产品或新服务兢兢业业地做好做精,在其中注入其“魂”的“工匠精神”。中国的可持续发展迫切需要“创客理念”与“工匠精神”比翼齐飞!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日本研究所原副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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